车施第一次见到青玄真君的时候,云迷雾罩、鸟鸣草香中,他正躬身子、蹲在一柄断剑旁边耸着肩膀,看似在抹眼泪。
白衣外罩红纱的玄玉宗弟子服饰,衣领处也没有别的颜色,和她自己的一般无二。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竖在脑顶处,插着一只褐色的木簪子,再无过多修饰。
当时,她只看到了青玄真君的背影,便能想象出他是个什么模样的人了。
不料,正在她胡思乱想间,听到一句话:“你这小儿便是今次揭了木牌的?”前面那人已经站起来转过身,问她了。
她先是拜了个弟子礼,才直起身道:“正是弟子。”说着,抬起头来,却是惊掉了下巴。
前方那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睁着双漂亮的丹凤眼跟个小白脸似的人脸上一派云淡风轻的表情,轻飘飘的道:“你却是个不错的,往后,便为我好好洗剑。”
车施暗自悄悄抚了下下巴,一个激灵道:“是,弟子遵命!”
抬起头时,那人已经又蹲下来背对着她,怎么看怎么是个猥琐邋遢的老头子啊。
她想想这人说的话,怕就是那执事弟子所言的剑阁长老吧,暗自诧异了会儿此人前后的迥异风格,忽又想到一事,提声问道:“敢问长老,弟子该如何洗剑?”
那人忽的一下,就飘到她跟前,一阵草木清香也随之飘过来,这长老嫌弃的瞥了一眼她,道:“你可要看清楚了~”
他双臂一震,道袍宽袖划过,眼前的迷雾瞬时便散了个一干二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草丛里,密密麻麻的插满了各种各样的剑,高的低的,宽的窄的,大的小的,弯的曲的直的,有颜色的没颜色的,总之就没有谁想不到的剑!
他也不管被震撼的一脸迷醉样的车施,随手就抓了一把黑色的细长剑提着就往旁边的湖水走去。车施赶紧疾步追将上去,听他讲解道:“剑,都有生命,他们亦是生灵。尤其是剑崖的剑,每一把都有来历和名字,像他,叫黑犽绝,这剑身是用了一整根成年雌犽的脊椎骨炼成的,随上一届大战魔修的无涯子无涯真君一生,乃是他的爱剑。洗他的时候,要注意轻柔,他脾气有些暴躁,你须温柔待之。如这般~”
说着,来到湖边,他用御物术把剑缓缓放入水中,果然,那黑剑很不安分的扑腾了几下。他一脸温柔的呵斥了几声,黑剑就安静多了,然后才将灵气灌入剑身,让剑安静的躺入湖里。他解释道:“灵气输入时,一定要缓,不可太快,否则会遭到这些千古名剑的排斥,因为他们都并没有认你为主。再有,一次只可洗一把剑,待他自己浮将上来,便可插回原处。这,便是洗剑!”
他意味声长的道:“可看清楚了,需我再教一遍否?”
车施好意谢过,道:“不用了,谢过长老,我且试他一试!”看着挺简单的嘛!
她看这位剑阁长老又回去捧着那把断剑,哭哭啼啼的往杵在地上的那一截上安放。便转身看湖里的黑剑,这么等着也不无聊,发着呆,大概有一个时辰,那剑就飘上来了。
她将之御起来,双手一托,便拿到手里。剑身冰凉刺骨,可见这湖水也不是一般的水。然后,将这黑剑照着之前的模样插回原地,才一放手,那黑剑就是一抖,车施便听到一声鸣啸,只不过,这音极轻极淡,等闲察觉不了,也是她离的很近才能听到。
她略一思索,想那声剑鸣似乎很轻盈悦耳,应该不是坏事,且那位长老也没过多表示什么,便也放下心来。
随后,她挑了旁边的一柄薄剑,剑身赤红,有两指宽、二尺长,拔起来时却极重,剑柄处有两个小篆模样的字迹,一辨认,可不是“长虹”二字。她默念“长虹剑”,摸了一把,触手竟温热,且光滑可鉴,却见剑身微抖,不禁暗赞一声好剑!随即,她双手向上一托,顺势掐诀,飞身来到湖边,将剑放入水里。
不料,刚挨着湖水,那剑像是进了滚水的活猪一般,百般不愿,挣脱她的束缚,呲溜一声,飞跃到天际去了。
车施登时傻了眼,也忘记动作,呆站在原地,竟还没反应过来。
那刚刚还蹲着的剑阁长老,只一瞬间便拔地而起,如一条红练飞上天去。
等她回过神,不待懊恼,人已经一手拎着赤剑、一手抓着断剑站在她面前,“嘿嘿”了两声,幸灾乐祸地道:“小辈耳!我便再给你教一教,如若下次还做不好,明日也无需你来了。”
车施哪敢还言其他,忙恭敬的跟上,这长老给她又示范了一遍,将剑又反交给她。
这次她仔细观察,果然发现不同,又请教了几句,才在入水前,加了两道水缚,一道在剑柄,一道在剑尖。
接下来,果真就顺利多了,直到沉入湖底,也没有挣脱出去,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开水缚,谁知刚一松手,这剑便上下左右摆动,她忙又缚上,才安静下来。心中不禁擦汗道:真是头犟牛,不栓缰绳就不安分。
这知道了原因,之后的便也好办了,长虹剑放好原位后,她又寻了几把性质不同的来,俱是先上水缚,观察其秉性,最后才看可否放开束缚。
如此反复摸索,倒也掌握了些规律。那性子暴躁的先套上水缚,等安顺了,就能放开。那性子温顺的,根本不用多此一举,但对与这湖水相反材质铸就的剑,就要多费些工夫,等去掉水缚,也就差不多到洗完的时候了,如那长虹剑。
天暗下来要走时,她不禁发问:“长老,这湖水为何如此寒凉?若是用温些的水来洗剑,可就不用如此麻烦了呀~”
那剑阁长老似乎没想到她会问出如此白痴的话来,冷嗤道:“你这小辈好没常识,这乃是寒水,你说为何寒凉!回去看看玉简,洗剑不用寒水用甚?”说完,手一挥,将之前的雾气重又招来,再不理她。
车施这日回去后,果真查询了一番,找补了些关于剑修的知识。也就晓得了,之所以用寒水洗剑,便是用寒水淬炼剑身,就像剪子总要磨一磨才不会钝了,这也是相同的道理。
洗剑阁里平时就他们两个人,这位长老有时蹲在剑崖和那些古剑叙旧抒情,有时就回到上面的洞窟里研究剑谱剑招,有时候在山顶上迎着高处的云和风练剑,那时,车施一抬头就能看到他的身影,每每把那块儿的云搅成奇怪的形状。
剑崖就是两人初见的那地方,有一日,她洗完一片地方的剑,拐了个坡,才在这土坡底下发现了一块石碑,上面斗大的两字儿:剑崖,这才知道自己每天蹲的是个什么地方。
又一日,回到逍遥峰碰见白翁,俩人聊了会儿天,她才从白翁口中听到了关于这位剑阁长老的资料。
这位道号青玄的尊上,在渡劫后期不知道蹲了几万年了,听说按修为早该飞升了,不知何故,一直拖着。熟悉的晚辈唤他尊上,外界称呼一声青玄真君,这称呼由来已久,比之逍遥尊者还要资历老、身份神秘。
其人变化多端,性格诡异多变,这一点,她已经深有体会了,因为第二次见面时,这位剑阁长老穿戴非常整齐,一头的鸦黑青丝,但脸却换成了一张老头脸,当天对她极为和蔼,一笑脸都皱成了一朵菊花,要不是同样的衣物、同样的声音,闹得她以为是另一个人,后来更是一会儿男一会儿女,一天一张脸,也顺带换个心情。
虽是如此,却不见他整过人或是苛责她,可见也是一个好相处的。
这日子,也就是洗洗剑,晒晒书,扫扫地,好几年才有人来寻个有缘剑,却多是空手而归,倒是找剑谱的人越来越多了,听那些弟子跟她抱怨,都怨以前剑阁太脏了,她也只好笑而不语。
于是,一年后,等她上手了洗剑阁的事物,便过起了这深居简出的日子来。
更不成想,这日子一过就是二十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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