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拯救的理由

从小到大，灰风就没怎么对契露丝发过火。

灰风自己也想不清楚为什么她会对这个连种族都和自己不一样的妹妹这样好，应该是受了喜欢人类的母亲影响吧。

然而这一次，灰风却是真的愤怒了。

“小白，你必须听我的，赶紧离开这里！”

在一堆零碎的藤蔓残骸中，灰风幽绿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坐在地上两手放在一节藤蔓上的契露丝，语气显得十分不容置疑。

相比于灰风的严肃，契露丝却显得似乎缺少些紧张感。

“灰风姐，我这不是没事么。”

“你以为这是在开玩笑么！”灰风的样子在别人看起来十分凶狠，利齿外露，甚至微微带上了一点点的咆哮，“那种大家伙，根本就不是你能够对付的！”

“但是，刚才我可是实实在在地用藤蔓把它按在地上了哦。”

“我只清楚，以你现在的状态是绝对没法再支撑起那种大型的魔能傀儡了，”灰风将头探到契露丝的眼前，尖尖的鼻头几乎差一点就会碰到契露丝的鼻子，“而且你也已经没法接下另一发那样的雷击了。”

“啊哈哈……灰风姐，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的能力还是……”

契露丝挠着后脑勺想要蒙混过去，但话说到一半却噎住了，然后再灰风的注视下败退了下来。

“好吧，我就知道瞒不过灰风姐的……”

没错，为了复制老树爷爷那种程度的能力这么长时间，契露丝早已经将老树交给她的所有树叶全部吃完了，而灰风脖子上的那一片在最初抵挡塔克的炽系魔法的时候也已经损坏，契露丝已经没有办法像续费一样再次发动能力复制老树的力量了。

而且，契露丝也几乎没法再发动能力了。

诺兰族人不能使用斗气和魔法，但这只代表他们无法有效地从生命力和精神力里提炼出灵能和魔能，却并不意味着他们没有其他利用自身生命力和精神力的手段。

“神赐”，诺兰族人的神奇天赋，依靠精神力发动，依靠生命力来维持。

契露丝眼下，因为连续使用超出自己等级太多的复制过来的力量，精神力已经疲惫不堪了，尽管她想要做出一副状态还好的样子，但始终是无法瞒过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的灰风。

不远处，依稀可以看到雷角巨犀庞大的身躯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前进，暴躁的吼叫声中，火焰与冰霜在巨犀的身上不断出现，尽管并没有给巨犀造成什么伤害，但却是实实在在地拖住了它前进的脚步。

“他们自己可以应付，你已经做到你该做的了。”

灰风见契露丝似乎是有服软的迹象，语气也缓了下来。

“做到了？”契露丝看着不远处战斗的景象，“不，我没有做到呢。”

“小白……”

“灰风姐，我答应了要保护莉娅还有她哥哥脱离困境，我可还没有做到呢。”

看着契露丝那淡淡的笑容，灰风一阵怒气上涌。

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淡淡唯独这次，自己对于契露丝的任性如此生气。

比起契露丝的行动令她自己陷入危险，灰风的心中，虽然不想要去承认，却是的确对于另一件事感到在意。

“……为什么，为什么啊小白，你只认识了她两天而已啊！”

“因为，我想要完成我的承诺啊。”

契露丝轻松地说着，仿佛她只是答应了塞卡莉娅一件小事，现在正要去履行诺言一般。

可是，灰风却并不能认同。

“我再说一遍，你已经拖住雷角巨犀很长时间了，差一点就失去性命，他们还能要求你做什么！”

虽然顽皮，但契露丝从来都不是那种做事不经过大脑的孩子。

“只是为了刚认识了两天的人就许下这样有可能送掉性命的承诺，小白这不像你，你从来都不会这样！”

灰风的心绞痛着，她不想要说出这样的话，她觉得如果自己继续说下去的话好像和契露丝之间就会失去些什么……但，她真的忍不住了。

“……难道，只是因为她是人类么？”

“呃？”

正低头承受着灰风的训斥的契露丝一愣。

“因为……塞卡莉娅是人类，对不对？”

“你在说什么呀灰风姐？”

灰风哀伤地看着契露丝，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从那一天契露丝说了要去冒险者小镇上看看之后，自己的心境就变得有些和平时不同的原因。

人类与魔兽之间的关系，千百年来，就算是恭维也说不上是有多么和谐友善。魔兽有魔兽的世界，人类有人类的国度与文明，两者之间的隔阂，那是从这个大陆存在初始，就因为无数次的争斗讨伐与厮杀积累下来的，是真正不可磨灭的存在。

即使是像灰风这样生活在森林深处很少与外界人类打交道的新生魔兽都能够感觉到，自己和那些人类之间完全就像是生活在两个次元。

人类恐惧魔兽，魔兽又何尝不是对于人类心怀恐惧。

不是敌意和仇视那种简单的东西，单纯的只是无法理解，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去理解的欲.望，也没有认为彼此能够互相理解。不理解代表着未知，而对于未知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兽，都会一样地感到害怕。

所以说，能够接受这样的隔阂，走出森林融入人类社会并留下了美好的冒险回忆的赫兰，在灰风看来，是真正了不起的母亲大人。

森林是魔兽们的庇护所，也是魔兽们的软禁地。作为一个有灵智的生物，灰风也向往着森林之外更加广阔的天地，但是那里是人类的地盘，灰风没有母亲赫兰那样的勇气去那样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和那些对于魔兽来说几乎完全陌生的人类们邂逅，与他们交流，融入他们的生活……然后，在被发现真身的时候勇敢地面对他们的围攻。

直到，契露丝的到来。

原来，人类是这样的。

就算是从母亲大人那里听说了好多好多人类的故事，也没有灰风亲眼目睹一个人类的孩子慢慢长大的过程对于她的触动更大。

原来，人类，没有那么神秘，没有那么凶恶，也没有天生就对于人类以外的东西充满敌意。

契露丝让灰风相信，魔兽和人类其实没有相差多少。

虽然有些自私，但灰风不得不承认，契露丝对于她来说不单纯是一个从小养到大的如同真正家人一般的妹妹，更是一种勇气的来源，走出森林去见识一下那被认为只属于人类的广阔大陆的，名为自由的勇气来源。

所以灰风才害怕，害怕从小到大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到人类社会的契露丝，会推翻她魔兽和人类相差不多的结论。

然而现在，只和塞卡莉娅认识了两天就为了对方如此拼命的契露丝，却令灰风感到了令她心悸的陌生。

为什么你要如此拼命，你那不像是这个年纪能有的聪慧难道没有告诉你那只雷角巨犀根本就不是现在的你能够对付的敌人吗？

除了同为人类之外，灰风一时间想不出有其他的解释。

果然，因为同为人类，所以即使是这么短的时间里都可以建立起论及生死的羁绊么？

果然，因为同是人类，所以从来在这样严肃危险的场合都会乖乖听自己话的契露丝第一次没有听从自己那为了她安全着想的意见么？

果然，人类与人类之间的交流，始终是和人类与魔兽之间不一样，前者简简单单地就能够超越后者是么？

“因为塞卡莉娅是人类，所以你才这样不计代价，对不对？”

契露丝眨了眨眼睛，然后咧开嘴笑了。

看到契露丝这样的笑容，一瞬间灰风竟然有一种莫名后悔的感觉。

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契露丝本来就是人类，即使是姐姐，应该也没有义务要求她摒弃自己的本性来按照她熟悉的魔兽的方式生活才对。

“不是这样的哦，灰风姐……”

摇着头，契露丝抬起手，捧着灰风的头。

“对不起呢，灰风姐，这两天，让你不安了呢……我真是个不合格的妹妹。”

灰风沉默着，她觉得自己才是一个不合格的姐姐，擅自地把自己的愿望寄托在了契露丝的身上，又擅自地认定了契露丝“背叛”了自己的愿望。

“莉娅是我的朋友，但是灰风姐却是我的姐姐，我重要的家人……如果说我能够理解莉娅为了莉娅做到这样的地步，那么为了灰风姐，只要需要，我会比现在这样更加努力哦。”

幽绿色的狼眸变得湿润，灰风的心中涌上不尽的内疚与悔意……自己，竟是那么彻底地错怪了妹妹。

“灰风姐，不要紧的，你只是在告诉我你有多喜欢我而已，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契露丝的表情会是这样的令人心疼呢，那双紫宝石般的眼睛里，灰风看不出以往的活泼，那里只有，灰风看不懂的深深的迷惘。

“我呀，这一次是真的，决定要遵照着承诺帮助莉娅到最后呢，当然一开始是因为莉娅是我的朋友，我也想要和莉娅这样单纯的人类女孩子多多交流，但是现在，已经不是那样了。”

紫色眼瞳中的迷惘，突然之间，被一种斗志一样的东西冲散。

“灰风姐，我只是想要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能力，完成自己承诺下来的事情呢。”

突然间，灰风看到在契露丝的额头，那诺兰一族特有的印迹正淡淡地发出光芒。

可是，契露丝并没有在使用复制能力啊？

“我呢，被不知道在哪里的神明大人开了一个玩笑，被丢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装作尽情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又一次从零开始的生活，却不知道这到底是一次错误还是一个有着既定路线的剧本，明明清楚地感受过轻易地扭转了一切的命运之力，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一下子被那所谓命运赋予什么或者夺走些什么……连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都搞不懂，有时候我真的宁可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呢。”

“……你在说什么啊，小白？”

额头的光芒越来越亮，契露丝留着眼泪笑着，看着有些不明所以的灰风。

“所以说啊，我一定要让我自己相信，只要我想，我就可以掌握得了自己的未来……就算是错觉也好，至少我要完成得了自己的诺言才行，这是我的偏执呢。

“灰风姐，我才是真正的自私呢，我想要拯救莉娅和她的哥哥，但实际上……我只是在寻找自己救赎自己的信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