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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柳时衣喝得醉醺醺的,烟袅也脚下虚浮,但还是摆出一副丈母娘派头,指使唯一看上去清醒的萧时送柳时衣回房。
萧时半抱着柳时衣刚走了没多久,烟袅的房门就响了起来。原本还躺在床上两颊泛红、闭目养神的女人霎时睁开眼,双眸清醒无比。她起身开了门,便进来了几个熟面孔。
打头阵的是面色沉重的花婶,之后还跟着朱老九、张木匠、小九,最后轻手轻脚和上门的是说书人老钱。
几人围坐在圆桌前,花婶先开了口:“来什么人了?”
烟袅有些疲惫:“是个练家子,应该也是入了三清境的,但我没试过他,不知道到底是到了哪一层。缺了个左手,你们有印象吗?”
老钱捋了下胡须,眯着眼回想了片刻,摇了摇头:“江湖上入了三清境的,皆是各大门派护法之上的人物,个个有名有姓,没有一个是断了手的。”
小九看了看众人,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天真无邪的戾气:“我们,人多。”
烟袅摇头:“明日便是十一大婚了,我不想节外生枝,多盯着他一些便是,一切都等明日过了再说。”
朱老九粗声瓦器:“你不是说成亲只是用来应付官家,怎么今日还到处发起喜帖了?小十一等的明明不是他。”
花婶立刻皱起眉头:“等的是谁不重要,等来了谁便是谁,这是老天爷给小十一定下的缘分,你少来搅和。”
“你有本事自己去问问小十一,看她到底怎么想的,认不认你这老天爷定下的缘分。”
“她向来打碎了牙往自己肚里咽,现在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难道还要继续看着她为了咱们这群老的弱的折磨自己不成?!”
“你少拿自己的想法去套小十一,妇人之仁!”
“小十一也是个姑娘!我看你才是该少连累孩子!”
“行了!”烟袅厉声打断,花婶和朱老九谁也不服气谁,虽然嘴上不说话了,却还是瞪着彼此。
烟袅叹气:“若是过了明日,那人还不来,便听天由命吧。”
朱老九又要说什么,张木匠却抢在他之前,弱弱地开了口:“我有个问题,万一那小白脸,就是小十一要等的人呢?”
剩下几人一起瞪他,小九先开了口:“他、他若是那人……”
张木匠听到有人附和,也多了些底气:“对啊,虽说烟袅试过他毫无内力,但小十一不也没内力吗?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啊。”
“……我就是皇、皇上。”小九把话说完,一脸嫌弃地看向张木匠。
“便是没有内力,也不可能像他身子骨那么弱,一天天的,吐出去的血比吃进去的饭都多。”烟袅摆摆手,“你就别瞎操心这个了,明日十一大婚,你们几个都收拾精神了,甭管真成亲假成亲,都不能让她掉面儿。”
等送走了众人,烟袅揉了揉鬓角,许是近来天凉北风冲,她总是头痛。但她还是拿起了一块鸳鸯布,在油灯之下有些笨拙地绣起要给柳时衣的香包,她亲手从盒子里挑着各式香料,一点点缝进那一小方香囊之中。
那边厢,萧时好不容易将柳时衣送到了床上,短短一段路,柳时衣从要去后厨拿烟袅珍藏的好酒继续喝,到拉着萧时要爬屋顶看月亮,到最后终于进了门,一把搂住萧时的脖子,拍了拍他的脸,笑呵呵地看着他:“金丝雀,小石头,你长得可真好看。”
萧时面色一变,硬将柳时衣从自己身上撕了下来:“赶紧睡。”
“嘿嘿,烟袅肯定觉得我出息了,都能找到这么漂亮的郎君了。”
萧时涨红了脸,头一回被人这么“轻薄”,一时间也只会低着头把柳时衣往床上带。
柳时衣迷迷糊糊躺到床上,眼都睁不开了,嘴里还在嘟囔:“石头,你放心,进了我家门,就是我家人,我和小娘一定好好待你。咱们是一家人……”
柳时衣又哼唧了一会儿,终于入了梦乡。窗外月色如水,萧时盯着她,家人吗?萧辰是他的家人,魄风是他的家人,药王谷活下来的同门是他的家人,这些家人都需要他来保护,所以他不允许有分毫差池。但这个小村落的赤脚大夫,毫无内力,手里拿着天下第一的宝刀却只想着卖了换钱,不谙世事,单纯地有些蠢,却跟他说,我们是一家人,我来保护你。她仅有的家人也跟他说,有我护着你。就连村头的说书先生,都跟他说,你也是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吧,去那里住吧。
然后手一指,便将他指向了这个手无寸铁的小大夫,指向了这个明知道和他是假成亲,但还是要保护他的人。
萧时胸口泛起了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疼痛,但这并非是身体上的疼痛,而是突然被点醒“你也是血肉之躯”后,幡然醒悟的那种疼痛。他盯着柳时衣出神,直到窗外传来了两声鸟鸣,他才回过神来。
那是魄风报讯的声音。他站起身,看了一眼柳时衣,替她将被角掖好,转身朝外走去。
魄风在后院等他,见他出来,立刻俯身到他耳边,低声说到:“找到了,就在这里。”
萧时面色一变,魄风却指了指某间漆黑的客房窗户,点了点头。
百花楼最偏的一间狭窄客房内,气氛压抑而紧张。昏暗的灯光下,一个老者静静地靠坐在床边,他的面容苍白无色,双眼紧闭,似乎正在凝神运功。这老者,正是先前从众人眼皮子底下逃脱的铁骨掌。
半晌过去,铁骨掌的手腕处突然冒出一阵轻烟,原本断裂的掌部皮肉在缓缓蠕动,开始了奇迹般的愈合。然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细微的响动。铁骨掌的耳朵微微一动,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立刻起身,快步走向窗边,想要寻找逃脱的机会。
然而,就在他刚刚站定的瞬间,树影一晃,几道身影便如鬼魅般从窗外飘落在他的面前。铁骨掌心中一惊,立刻挥掌迎敌。但由于断掌带来的伤势过重,他的掌风此刻显得绵软无力,反而激得他自己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几乎在同一时刻,背后风声骤起。铁骨掌还未来得及转身,便感到一股凌厉的气劲袭来。他下意识地挥袖抵挡,但宽大的衣袖却被一道银色弓弩瞬间割断,露出了里面那触目惊心的断掌。
铁骨掌心神俱震,他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绝境。而药庄的钉子们也趁此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牢牢绑住。
铁骨掌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抬头看向走到自己面前的萧时,眼中闪烁着阴狠的光芒。一旁的魄风收起手中的机括,咬牙切齿地看着铁骨掌,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胆子还挺大,藏在这个地方,差点把我们都骗过去。”魄风冷笑道。
铁骨掌一言不发,只是用阴狠的目光盯着萧时。萧时也不废话,他面色阴沉地拔出一柄冰冷长剑,毫不犹豫地劈向了铁骨掌的断掌处。随着一道刺目的血光闪过,那即将愈合完全的皮肉再次被削去,露出了白骨森森的掌骨。
铁骨掌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号,随后便晕了过去。萧时看着倒在地上的铁骨掌,面色更加阴沉。他转头看向魄风,沉声道:“盯好他,我要知道,麒麟阁和凌霄盟到底有无勾结。”
说完,萧时将手中的长剑扔到魄风怀中,然后甩袖离去。魄风接过长剑,目光冷森地看着铁骨掌,清秀的脸上竟是露出了一丝戾气十足的冷笑。
“你欠许叔的,我会让你慢慢地,一点点,加倍还回来。”
夜色如墨,皎皎明月高悬于夜空,冬日夜长,而这个夜晚更是漫长。
流水村处于两国交界处,周边时常有流民往来。偏离官道的树林深处,打眼一看,到处都藏着避难的流民。
他们分成各个小团体,沉默又警觉,互不打扰,却也像豺狼一样时刻盯着身边人的动静,随时准备蚕食他人。
落月泉边,前几日萧时全队遇袭的地方,几个黑衣人缓步从夜色走到了月光下,远远看向几点灯火闪烁的流水村。
一个黑衣人蹲下,摸了一把地上的冻土,尝了一下,看向领头人:“没错,血腥味很浓,前几日定是死了不少人。”
领头人点头,远眺流水村:“上面说了,要抢在妄情山庄之前把刀拿到,而且必须要让他俩离开。”
众人点头,黑夜之中,如鬼魅般朝流水村前进。
而流水村之中,萧时独自走在百花楼院中,他的步伐缓缓,铁骨掌、月见刀、柳时衣……这一切都像一团驱散不去的迷雾,挡在他面前,又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无法释怀。
突然,一声脆响打破了夜的宁静。萧时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瓦片从屋顶摔落下来,摔成了几瓣。他皱眉,抬头看向屋顶,心中疑惑不已。
就在这时,屋顶上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响动。萧时心中一动,悄无声息地上了屋顶。只见柳时衣正趴在屋顶上,心疼地摸着屋顶空了的一角,嘴里嘟囔着:“完了,又得让烟袅说了。”
柳时衣心疼完瓦片,余光却瞥到了站在瓦片后的萧时,顿时面露喜色,扒着屋檐,冲萧时挥手:“金丝雀,上来上来。”
萧时看着她摇摇晃晃的样子,心头一紧:“当心!坐好,别脚滑了,我上去。”
柳时衣嘿嘿一乐,萧时看看四周,想起自己现在身无内力,无奈叹气,很是憋屈地抬头问柳时衣:“怎么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