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机处传出旨意,皇上奉两宫皇太后御乾清宫,集议重臣。
这个“重臣”,包括军机大臣,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内务府大臣,大学士、协办大学士,六部满汉尚书,顾委会主委,都察院左、右都御使,翰林院掌院学士,詹事府詹事,大理寺卿,太常寺卿,太仆寺卿,光禄寺卿,鸿胪寺卿,通政使司通政使,国子监祭酒,和宗人府的堂官:宗令,左、右宗正,左、右宗人,以及府丞。
除此之外,还有恭亲王、醇郡王、钟郡王三位近支亲贵,以及睿亲王仁寿、庄亲王奕仁、怡亲王载敦、郑亲王承志、礼亲王世铎、豫亲王本格等各支亲贵的首脑。
肃亲王华丰宿疾缠绵,不良于行,请了病假。
翎顶辉煌,济济一堂。
当然,这里边儿,不少人的身份是相互重叠的,譬如:
关卓凡既是军机大臣,又是御前大臣。
军机大臣里的文祥、曹毓瑛、郭嵩焘,分别是工部、兵部、顾问委员会的堂官,文祥还是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首席大臣。
宝鋆这个内务府的掌钥大臣,也“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上行走”。
倭仁既是大学士,又是翰林院的掌院学士。
近支亲贵中的醇王,既是御前大臣,新近又派了领侍卫内大臣的差使。
睿亲王仁寿,出了代表本支出席会议外,还是宗人府的宗令。
今儿与会的衙门中,宗人府是最扎眼的一个,这是因为,宗人府主管皇族事务。平素并不参与国家大政,不晓得他们过来,能“议”些什么?还有。大部分的衙门,与会的。只有正堂官,唯有宗人府,正、副堂官到齐,连介乎堂官和属官之间的府丞也到了。
如此“集议重臣”,是很少见的情形。
与会的朝臣中,太常寺卿、太仆寺卿、光禄寺卿、鸿胪寺卿、通政使司通政使、国子监祭酒,掌管的都是冷曹衙门,品级也不高。平时决议大政,是没有他们的份儿的。其中品级最低的国子监祭酒,虽然勉强可以归入“小九卿”,但论起位份,不过一个从四品,怎么说也算不得“重臣”,他们与会,又能“议”些什么呢?
类似的情形,只有过一次,就是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召开的那次“铁路会议”。不过。会后,与会人员心里边儿都明镜似的:是次会议,“会议”神马的。根本不是重点,重点在于“联署”,其实就是软硬兼施,逼着大家伙儿签字画押,表态支持兴办铁路。
这一次呢?
有的人心中嘀咕,是不是“上头”又出了什么新鲜花样儿,又要拉俺们过来按手指模儿啊?
两宫皇太后御乾清宫会议朝臣,更加是垂帘听政以来的第一次。
乾清宫为天子正衙,或曰:天子正寝。前明成祖迁都北京之后。十五个皇帝中,有十四个以乾清宫为寝宫;本朝定鼎。世祖、圣祖二帝,亦以乾清宫为寝宫。世宗移居养心殿。从雍正朝始,紫禁城的政务中心转移到了养心殿,不过,在理论上,乾清宫“天子正衙”的地位,并未改变。
除此之外,乾清宫的南庑,即乾清门两侧的房子,西边的为“南书房”,内廷词臣直庐,皇帝文学秘书办公的地方;东边的为“上书房”,皇子、皇孙们读书的地方,包括每一位登基之前的皇帝,也包括今上。至于现在小皇帝改在弘德殿念书,那是后来的事情,刚从热河回到北京的时候,一样是在乾清宫“上书房”念书的。
乾清宫这样一个有重大象征意义的地方,两宫皇太后本是不宜临御的。两宫垂帘,祖制所无,格于形势,不得不行,但防微杜渐,不使牝鸡司晨,变成阴阳颠倒,是掌国亲贵大臣的责任。因此,皇太后在仪制上若有逾距之处,一定要坚决谏阻。
垂帘五年余,慈禧不止一次暗示,有意临御乾清宫。但恭王每一次都装作听不懂,或者王顾左右而言他,或者干脆一声不吭,总之根本不接她的话头,慈禧自己没趣儿,只好罢了。
在此之前,两宫皇太后唯一一次临御乾清宫,是接见“美利坚访华代表团”。不过,那算国家典礼,和“会议朝臣”的性质,有着本质的不同。
而且,选在乾清宫接见友邦俊彦,主要目的,是为了强调中、美“血盟”之谊,重点在于美国人,皇太后临御,不是事情的重点,也就不算“逾距”。
这一次,可不同了。
怎么,恭王一退,路数马上就改了?这……
有人心中不免嘀咕:唉,若论风骨,轩王似乎……不及恭王啊。
临御乾清宫,用的理由倒是简单:人太多了,养心殿地方不够大。
如果仅仅是举行什么典礼,大伙儿磕过头就走人,队伍就算排到殿外去,也没有什么大关系,可俺们今儿是“集议”,每个人都得装到屋子里头呀。
不过,“上头”还是做出了“避嫌”的姿态,不用明殿,会议的地点,选在了西暖阁。
乾清宫阔九间,深五间,暗合“九五至尊”之意。中三间为明殿,设宝座;左三间为东暖阁,即著名的“三希堂”,收藏着高宗的心头之好——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的“三通贴”,并因此得名;右三间为西暖阁,取名“温室”。
今天的“集议”,就在“温室”中举行。
大臣们经过明殿进入“温室”的时候,许多人都忍不住抬头,偷偷看了眼宝座上头的那块“正大光明”匾,心中不由生出感慨:鉴于康熙朝九王夺嫡之乱,自雍正朝始,本朝不立太子,圣心默定哪个皇子承继大统,生前拟好旨意,收在这块“正大光明”篇后的“建储匣”内。
再进一步想到:高宗、仁宗、宣宗、文宗,都是按这个制度继统践祚的,然而,因为今上是先帝唯一的儿子,今上继统,这个秘密建储的制度,事实上已经失去了意义,今上登基,也就没有经过“打开建储匣,顾命大臣共同验看,再和大行皇帝秘藏身边的诏书对照”这道程序。
大清的皇祚,如此之单薄……唉!
有人还在心中嘀咕:不在明殿会议,只怕是不得已为之,未必就是什么“避嫌”——宝座的格局,只为一人而设,根本没法子把一位皇上、两位太后同时摆上去啊。
“温室”地方不小,可也乌泱泱跪得满满当当的,站立的只有四人,两位当值的御前大臣:醇郡王和科尔沁亲王伯彦讷谟诂,两位奉旨“召对宴筵,免行叩拜礼”的亲贵大臣:轩亲王、恭亲王。
黄幔后面,圣母皇太后清朗有力的声音说道:“这儿有一道旨意,我们姐俩儿已经用过印了,奕譞,你交给文祥,替大家伙儿念一遍,然后,即转内阁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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