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双双,”关卓凡热切的说,“假设你就是敦柔,你说说,你对我,到底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白氏微微一笑:“好,我把我自个儿绕进来了――我对你,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呃,我是说,假装你是敦柔……”
“我就是敦柔啊。”
英明神武的轩王爷有点儿糊涂了:“那你的意思是……”
“你是功勋亲王,独掌机枢,少年英俊,学识渊博,待女人,又是最体贴不过的,这样的夫婿,本朝开国二百年,再没有第二位了,千挑万选,也是挑不出、选不着的,真正叫打着灯笼找不到――我能有什么不满意?”
关卓凡微微苦笑:“双双,你这一顶又一顶高帽子戴上来,压得我脸都红了,可是,我也真正是糊涂了,既如此……”
“唉,可是,新郎虽好,新娘,却不是我一个人呀!”
犹如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关卓凡眼前突然间明亮起来。
他呆了一呆,不由暗暗叫了声:“惭愧!”
我一个自一夫一妻制的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男人,自诩“秉持男女平等之原则”,在相关问题上的见识,居然还不及一个十九世纪中叶的女人!
白氏见他发怔,以为他还没有想通,缓缓说道:“人们都说,你这桩婚事,‘娥皇女英’,是‘千古佳话’,这话是不错,可是,未必人人都这会这样子想――尤其是你的新娘。卓凡。女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
关卓凡突然站起身来,一揖到地。
白氏吓了一跳,赶忙也站了起来,也不知道该不该还礼。嗔道:“你这是做什么?”
关卓凡直起身子,满面笑容,说道:“白老师,你真正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这个,嗯,学生感激不尽。这厢有礼了!”
说罢,又是一揖。
白氏又好笑,又好气,轻轻打了他一下,说道:“你别吓唬我!谁敢做你的老师?还什么‘学生这厢有礼’――唱戏啊?”
“古人一字之易。”关卓凡笑嘻嘻的说,“即谓之‘一字师’,何况白老师拨云见日、醍醐灌顶?总之,请白老师教我!”
“好啦,好啦,不闹啦,咱们坐下来,好好儿的说话。”
“好。好!”
两个人重新坐了下来。
“嗯,‘女人和女人,是不一样的’――说得好!这个‘女人和女人’。大约是指荣安和敦柔?要请教白老师,到底怎么个不一样法呢?”
“白老师”听他还是一口一个“白老师”,不禁白了他一眼,不过,也懒得再和他就此纠缠了,沉吟了一下。说道:“我说的也不一定对,不过是自己瞎想罢了。如果你听来觉得荒唐。笑一笑,摆在一边就是了。”
“白老师说的。必定是极有道理的……”
“你别打岔。”
“是,是。”
白氏顿了一顿,捋了捋鬓角,说道:“第一,出身不同。虽说都是天潢贵胄,荣安还是皇女,可是,敦柔是嫡出,荣安是庶出。”
嫡出?庶出?
“第二,经历不同。先帝在日,荣安自然是被捧成了凤凰的。可是,先帝崩逝之后呢?我听说,丽贵太妃以泪洗面,差一点儿,就要……追随先帝于地下。这,怕不是仅仅因为‘毁伤过甚’吧!”
关卓凡惊异的看着白氏,真正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我来算算,我和嫂子分别了多少日子……
他在那儿胡思乱想,白氏语气平静的继续说道:“自先帝崩逝,一直到母后皇太后将荣安指给你,这几年,永和宫冷冷清清,几乎没有人上门――有的人势利,有的人胆小,总之,‘走路都绕开了永和宫’――这个话,是丽贵太妃亲口对我说的。”
“你想一想,这几年,荣安一个小人儿,过的是什么日子?与此同时,敦柔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多年来,恭王府每日价车水马龙,就算他“闭门思过”的那段日子也不例外,依旧有无数亲贵、官员过来“道烦恼”,只不过级别不高的人见不到他罢了。敦柔,那才是一只真正的“凤凰”,千人万人捧着,且由始至终,没有任何变化――包括在圣母皇太后面前。
恭王获遣,丝毫没有影响到慈禧对敦柔的亲爱信任,反而因为心里多少存着歉疚,对敦柔更假辞色。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关卓凡说,“你是说,嗯,看在你给我戴的那几顶高帽子的份儿上,对于荣安来说,即便二女侍一夫,嫁给我,也是一桩好婚事;对于敦柔来说,可就不尽然了。”
白氏嫣然一笑,说道:“就是这么回事儿――我想,敦柔由小到大,大约做梦也没有想过,自己嫁人,竟然会和另外一个女人一块儿‘娥皇女英’的。”
关卓凡曲起右手食指,在自己脑门上轻轻一敲:“果然醍醐灌顶!”
白氏斜了他一眼,说道:“第三,性格脾气不同。”
顿了一顿,白氏收起笑容,郑重说道:“婚礼之前,这两个小妯娌,我都是见过的,荣安见得多些,敦柔见得少些――可也不止一次。性格脾气上,荣安真正是随了她额娘,温柔婉转,屈己从人,不同的是――”
白氏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儿,可要比她额娘活泛的多。”
哦?这是一个重要情报呀。
俺在理藩院后胡同那儿,光顾着心醉神迷了,某些细微却紧要之处,未及细辨,惭愧,惭愧。
“敦柔可就不同了。怎么说呢?嗯,我第一次见到敦柔,是在长春宫,当时就觉得,敦柔的样子,像极了圣母皇太后――不是指形容相貌,是说神态举止――当时,我还想,怪不得圣母皇太后会这么宠她呢!”
关卓凡心头一震。
双双,这个话,你为什么没有早些跟我说呢?
嫡出、庶出,东宫、西宫,这些东东,慈禧自我纠缠了一辈子,如果敦柔真的像她,嘿嘿。
“根子原来在这里!”关卓凡说,“这第一、第二、第三,叠加在一起,敦柔心里,便郁结了一股气,顺不过来,所以――”
好呀,小妞儿,原来你是在做“无声的抗议”呢!拿现在的话说,算是“冷战”?我靠,新婚第一天起,我的新娘就开始对我“冷战”,够有意思的呀!
“大致不错,”白氏说道,“不过,如果仅仅是上边儿这三条,事情未必会到这个地步,我想,还有……第四。”
“哦?请道其详。”
白氏犹豫了一下,说道:“卓凡,这个第四,不是出身经历,不是脾气性格,我可真不知道自己看得准不准、对不对了,如果错了……”
“无妨,无妨!”关卓凡说,“你说出来,咱们一块儿参详参详,总能够分个子丑寅卯出来的!”
“好吧,那我就说了。”
顿了一顿,白氏说道:“这几年,你的功劳愈来愈大,一步一步的走了上来,六爷那儿――”
说到这儿,白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措辞,又打住了。
不过,已经够了。
又如一道闪电划过夜空,通前彻后,关卓凡已是心头雪亮。
“我一步步走了上来,恭王呢,被我一步步挤了下去!”
关卓凡顿了一顿,“嘿嘿”一笑,说道:“我还在这儿自鸣得意,说不定,敦柔――我的新娘,一直视我为仇雠呢!”
白氏浑身一震:“这个,不至于吧……”
“也许还没到这个地步,可也**不离十了!”
关卓凡站起身来,一边踱步,一边说道:“至少,她嫁给我,在她心里,一定是把这桩婚事当成‘和亲’的――这个‘和亲’,是什么意思,你晓得吧?”
“晓得,就是咱们把自个儿的公主,嫁给番邦的狼主。”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是,都是因为打不过人家,只好拿女儿出去讨饶――敦柔眼里,我就是那个番邦的狼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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