缫丝厂?关卓凡心中大大一动。
表面上不动声色,微笑说道:“怎么,‘庆记’已经涉足丝业了么?嗯,我还不晓得呢。”
“还没有呢,”大浦庆柔柔地看了一眼关卓凡,“这,不是过来请王爷的示么?”
“做生意,”关卓凡说,“我哪里比得了阿庆夫人?这些事儿,夫人自己抓主意就好了,何必问我?”
“王爷太谦了,”大浦庆说道,“能者无所不能呀!开平矿务局、轮船招商局,不都是王爷亲自擘画?庆记的船行,是拿轮船招商局做摹本的;还有三池煤矿――我交给幕府的禀帖,关于如何经营三池煤矿,种种措施,从头至尾,其实都是照抄开平矿务局的。”
说到这儿,嫣然一笑:“所以,我正经是王爷的学生呢!王爷,您这个学生,离真正出师,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你可不能够半路就放手呀!”
这一碗又一碗迷汤,灌得关卓凡如饮醇酒,整个人醺醺然的。
他呵呵一笑,说道:“夫人再这么说下去,我的脸可就要红了。”
心里却似明镜一般:什么学生不学生的,大浦庆一定是有了难以通过的关碍,才会向自己“婉转陈情”的。
“长州乱平之后,”大浦庆说,“幕府和法国人签的那个‘包销’全日本的生丝的‘意向书’,自然就废除了――长州逆乱,全靠王爷一手敕平,法国人什么忙也没有帮上,他们替幕府训练的那支‘步、炮、骑’什么的‘三军’。在艺州口一役中,一触即溃了嘛!”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全赖王爷英明神武――不然,丝这一块儿,幕府和法国人彼此勾连。可就包圆儿了!哪里有‘庆记’搀和的地方?”
此时,大浦庆看关卓凡的眼神,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望着心仪已久的明星偶像,充满了由衷的崇拜和爱慕,自然之极。毫无ps痕迹。
这个女人,如果放到二十一世纪演电影的话……咳咳。
“可是,”大浦庆终于开始转折了,“日本的丝,都是由脚踏的木缫车缫出来的。颜色微微泛黄,也不是十分顺滑。王爷明鉴,如今的洋人,眼界也开了,胃口也大了,对日本的丝,其实并不是十分满意。长将以往,日本丝的销量。一定大受影响。”
“我从法国订购了一架新式的缫车:铁制骨架,缫丝锅是陶瓷做的,蒸汽驱动。安置好了之后,试了一试――哎哟!”
大浦庆的脸上,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兴奋:“不得了!缫出来的丝,不毛不断,又白又滑――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白、那么滑的丝!脚踏的木缫车缫出来的丝,放在旁边。就像……就像一个粗使丫头站在一位公家小姐旁边,根本没有法子比!”
“还有。缫丝的速度,也快了许多!一台新式的蒸汽缫车。顶得上十几台土缫车!拿人工来算,一台新式缫车,顶的上三十个人工!就是说,新式缫车一日的产量,用人工要一个月!如果可以保证茧子的供应,不晓得产量能够提高多少倍?”
“品质更好,产量更高,用料却比土缫车更加简省――用新式缫车,一枚茧子,能够缫出更多的丝,浪费掉的,便更加少了!”
“法国人练兵不行,这个新式的缫车,可真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王爷请想一想,”大浦庆稍稍放缓了语气,眼睛中的光芒却更加明亮了,“咱们如果建一个缫丝厂,放几百台新式的缫丝机在里面,那……还得了?”
顿了一顿,加重了语气:“洋人是必定挤破了头来买咱们的丝的!且因为丝的品质更好,可以卖出更高的价格!到时候,整个日本,谁还比得过咱们?日本的生丝出口,成了‘庆记’的独家生意,也说不定!”
关卓凡点了点头,含笑说道:“果然令人心动。”
“可是,”大浦庆秀眉微蹙,“为了建缫丝厂的事儿,我去找幕府,谁知,上上下下,一个一个,却都是阴阳怪气的。”
“先是竹内四郎。这家伙滑头得很,说这个事儿太大了,他一个长崎奉行,实在做不了主,得向江户请示。过了些日子,江户的‘指示’到了长崎,说什么,‘庆记’做丝是极好的,不过,最好还是用回本国的缫车,洋人的机器,不知底细,冒烟走水的,若出了什么状况,就不好了。”
“这个口气,怪异的很!先前,三池煤矿的那份禀帖,也是说要用洋人的机器的,可不见有人说什么‘不知底细,冒烟走水’――这次是怎么回事?”
“应该不是因此有所需索――不论是长崎奉行所还是江户幕府,平素和‘庆记’相与得都好,该给的,我是一个铜板也没少他们的呀!”
“后来,竹内四郎受逼不过,总算跟我说了实话:这新式的缫车,既然一台能顶三十个人工,岂非进一台新式缫车,就有三十个吃丝饭的工人要打破饭碗?小民穷极无聊了,说不定就会来找官府的麻烦――幕府的麻烦事儿已经够多了!”
“竹内四郎还说什么:‘我也快到了致仕的年纪了,总要求求阿庆夫人,赏我再吃两年平安茶饭!’”
说到这儿,大浦庆樱唇微撇:“这个胆小鬼!”
顿了一顿,眼睛水汪汪的:“王爷,这个事儿,只怕非您出面不成呢!”
沉吟片刻,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阿庆夫人,这个事儿,恐怕竹内奉行说的,是对的。”
大浦庆大出意外。
新式的缫丝机,会抢养蚕人家和大小“丝坊”的饭碗,大浦庆自然是心知肚明的,这一层,竹内四郎说的,确实“是对的”。
可是,在这个问题上,大伙儿“心照”就好了,轩郡王为什么会在台面上附和竹内四郎的说辞呢?你是中国的王爷,日本小民有没有饭吃,关你什么事情呢?咱们俩又不是没有相处过,我可不记得,你什么时候关心过日本小民的生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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