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拿来“军事委员会”的“每周报告”,关卓凡打开,先看“节略”――就是目录,一条条细细地看过,华尔指的是哪两个案子,关卓凡便心中有数了。然后寻到该案内文所在,细细地看了起来。
第一个案子,发生在第四师第十五团,一个冯姓班长,训练的时候,殴打一个李姓士兵,致李某肋骨断裂,口喷鲜血。事后医生检查,该士兵脏器受到损害,一年半载伤愈之后,要么退伍,要么转为后勤,总之,其身体状况已不容许留在战斗部队了。
这个案子,由“士兵委员会”呈报“军事委员会”。
第二个案子,发生在第一师第三团,一个叫做马进忠的连长,周五那一天,家里边有人路过天津,希望能见他一面。他偷偷地溜出军营会亲,回营的时候,被纠察撞上了。如果马进忠只是个普通士兵,倒也罢了,不过关几天禁闭,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他是个连长,这下子事情就闹大发了。
嗯?这个马进忠的名字,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关卓凡看完了,合上了卷宗,平静地问道:“怎么?‘军事委员会’对这两个案子的处置,有什么争议吗?”
华尔说道:“有,并且很大。先说第一个案子。这个案子主要的争议有两个,第一个――‘士兵委员会’有没有权力呈报此案?”
前文说过。“士兵委员会”并不是一个具体的机构,而是对“士兵委员”这个群体的一个泛称。每个班的士兵自行推举出一个“士兵代表”,每个连的“士兵代表”自行推举出一个“士兵委员”。组成“士兵委员会”。
“士兵委员会”除了召开以团为单位、由团首长主持的“季度工作会议”和“年度总结动员大会”外,本身并不会议,具体工作方式为:每一个“士兵委员”联络本连“士兵代表”,了解情况,然后每月一次,越过连、营、团、师一切层级,向“军事委员会”直接“汇报工作”。
汇报内容。就是两项:
第一,在训练和作战之外。长官有没有虐打士兵?
第二,长官有没有克扣士兵的粮饷被服伙食?
其他事项,原则上不予受理。
“士兵委员”汇报事项,“军事委员会”写成“节略”。附在呈递给委员长的“每周报
告”之后。“士兵委员”虽然多达数百,但汇报事项有“实质内容”――即出现“长官虐打士兵、克扣粮饷”的情形是很少的;如果有,文书会做出特别标注,一目了然。所以,关委员长虽在百忙之中,也不会看不过来。
关卓凡翻开了“附录”的“士兵委员会每月汇报节略”,找了到“第四师第十五团”,果然。
看完了,他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案子,发生在训练期间,所以才会有这个争议?”
华尔也点了点头。说道:“是的。第二个争议,亦同此有关。虽然我军明令禁止虐打士
兵,但既然此案发生在训练期间,有人便说,爵帅也说过的,‘训练的时候。有的兵笨一点,有的兵懒一点。急起来踹两脚,在所难免’,若是只许长官动嘴,不许长官动手,那些‘刺儿头’不服管教,还如何带兵?因此,此事不便深究。”
关卓凡“哼”了一声:“这句话,我还真是说过。”
华尔说道:“事后调查,李某训练的时候,确有不听指挥、顶撞班长的情节,且不是一次两次了。”
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有意思的是,这个案子,‘军事委员会’几个委员中,姜德主张严惩,伊克桑和白齐文主张轻办。”
关卓凡明白他指的“有意思”在哪里:姜德是第四师师长,就是说,“自己人”主张严惩,“外人”反倒主张轻办。
“别的人什么意见?”
“福瑞斯特是个忠厚人,我看得出来,他心里边是同情李某的,可这李某又确实是个不服管教的‘刺儿头’,因此,他觉得,伊克桑、白齐文说的也有道理,左右为难,只好保持中立了;安德森――你晓得的,他没有入中国籍,遇到这种事情,老头儿低调得很,很少明确表达自己的态度的。”
“张勇呢?”
华尔微微一笑,说道:“老张?嘿嘿,你别看他样子生得粗豪,其实最滑头了,他的意见只有一个:请爵帅定夺!”
“你呢?”
“还用说?我坚决支持姜德。”
就是说,二比二。
“嗯,这是第一个案子,第二个呢?”
“第二个案子的争议简单一点。逸轩,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这个马进忠,是你的步军马队的老底子――是你从北京带到上海的。”
关卓凡轻轻“哦”了一声,怪不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见过呢。
他从北京带出来的六百多号人,几年下来,打洪杨、赴美平叛、剿捻、平回、征日,连年血战,剩下的已经不多了。这个马进忠,百死余生,迄今才做到连长,升迁的速度可实在不能算快。
马进忠是第一师第三团的,第三团是克字团的老底子,嗯,这个马进忠,原先跟的是伊克桑。
“这么说,主张‘轻办’的,又是伊克桑喽?”
“是,伊克桑说,这个马进忠,其实是很能打仗的,可惜运气太差,只要一升职,就会遇到倒霉事儿,噗通一声又跌了下来,如此几起几落,整到现在,还是一个连长。如果因为偷偷出营,又被撸了下来,那可真是倒霉到家了。因此,希望能够给他一个机会,不要动他连长的位子,关几天禁闭就好了。”
这不是什么“运气太差”,明摆着的,就是组织纪律性太差,脑子也很不够用,一升职就得意忘形,一得意忘形就捅篓子。违反军纪并不出奇,可他身为连长,偷溜出营,错误的“档次”如此之低,唉,以前种种,也就可想而知了。
“还有,”华尔略略犹豫了一下,“他是汉军旗的。”
关卓凡眼中波光一闪,说道:“别的人呢?这个案子,又怎么看?”
“这个案子,本来是没有什么争议的,马进忠不是普通士兵,若不以身作则,如何管领一连?此案当然不能比照普通士兵处理!可是,他的身份特殊,其余几个委员,包括马进忠的师长福瑞斯特,都不好说什么。最后决定,跟第一个案子一样,‘提请爵帅定夺’。”
关卓凡“嘿”了一声。
华尔说道:“伊克桑还说,马进忠很久没有和家里人见过面了,他的家就在北京,天津离北京并不远,却始终和亲人见不着面,心里颇不好受――如果驻地和家距离很远,反倒没了念想!家人来访,他会亲心切,一时把持不住,这个,也情有可原吧。”
轩军规制,只有营级以上军官,才有“探亲假”,马进忠只是连长,是没有“探亲假”的。这是因为,这个时代,交通很不发达,轩军的华籍士兵,绝大部分,都是南方人,探一次亲,来回一趟,一不小心,就是俩月,这个时间成本,轩军根本支付不起。
至于洋籍士兵,就更加不用说了。
关卓凡微微一笑,说道:“听这口气,有的人,对咱们这个封闭式管理,似乎有点意见啊。”
华尔面色严肃:“逸轩,这就是我要提醒你特别留意的地方!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止伊克桑一个!不少人都在暗地里嘀咕:现在并不打仗,为什么还把我们天天关起来?为什么天天没完没了地训练?”
过了好一会儿,关卓凡点点头,说道:“远诚,你说得对,这两个案子,确实都很有代表性,也确实该我出来说说话了。好,召集副团级以上军官,明儿一早,小站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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