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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王员外和他闺女的吵声渐渐小了,没一会就什么都听不到了,不知是停了战还是转移了战场。
屋内,小地桌已然摆上,瓷盆里竟是大块的牛肉。酒满进在碗,我和草爸用手撕着肉,对饮起来,谁都不说话。
喝了好一会儿,肉只剩一点点了,我俩都伸手进盆里又都缩回了手,对看了一眼,笑了笑,又碰了一碗酒……然后就时不时地看看那块肉。
这时欢儿和小朵端着盘子进来了。
小朵说:“就知道你们没菜了,这是芙蓉小姐给你们加得菜,慢慢吃,还有呢。”
草爸说:“放下吧。”
小朵和欢儿放下盘子,欢儿离去,小朵看了我一眼,才扭头离去。
草爸跟我又碰了一碗,一干而尽,草爸抹抹胡子,“牛,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心里也不好受,想开些吧,想开些就好了。”
我哼哼了两声。
“我夜观天象,草现在好好的,你就放心吧。”
我自己喝了一大碗,又听他说道:“我夜观天象,草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你就别等她了。其实我知道你喜欢芙蓉,并不很喜欢我们草,这也是天意。我跟瞎高粱说一说,让他把她闺女嫁给你。”
我哼哼着使劲儿摇头。
“她的闺女有什么啊?哪能跟我的闺女比?谁敢娶他闺女,捂块破布,不敢见人。”
他喝了口酒接着说,“不过,别人不敢,我看你肯定没事。他闺女肯定就是你的。”
我还是摇头摆手。
“放心吧,肯定芙蓉愿意。她嫁给你才最好,你现在正好不会说话,她就是有秘密别人也不会知道了。这不两全其美吗?”
莫非真会这样?莫非我要因祸得福不成?芙蓉真的会嫁给我吗?如果他情愿我是个哑巴,那为什么又说非得给我治好呢。
“其实我也有个秘密,天大的秘密。我只能告诉你。只是,你这人不能说,却还能写,你可千万别把它写出来。”
我点点头。
草爸喝了一大口酒,“我早就知道大个子喜欢草,可他们成不了一对,草就是找到了他俩也成不了一对。”
草爸抹抹眼睛说:“说到这儿其实你就明白了,大个子也是我的儿子。可能你觉得不可能,我有点矮,怎么会有大个子这样的儿子?可大个子他妈高啊!那些日子,大个子他爸爸去邻县挖乌金去了,当时我还没成婚呢,打了一只兔子就给大个子他妈送去了。那晚上,他留我喝了一些酒,谁知就在她家睡下了。后来我觉得这样做很不好,可再不好就是管不住自己,由不得就想去找她。有一天,她说她怀上了,问我怎么办?还没想好办法,大个子他爸就回来了。”
草爸吃了一块肉,跟我碰了一下,接着讲道:“多亏这男人有些马虎,也没有怎么怀疑过。也是凑巧,快生时,大个子他妈去喂猪一不小心给绊倒了,大个子就掉了下来,大家都以为是意外早产了,便没一人怀疑。”
没想到草爸也有这么一段隐秘史,在我心中,我一直把他当成不近女色的圣人,可他也不能免俗。
“好了,这事也就我和大个子他妈清楚,你算是第三个人了。说真的,如果你要会说话的话,我哪敢跟你讲这些啊?”
我们又喝了一些酒,他又跟我讲了一些百兽山的事,然后他就告了辞。
我想从褥子下翻出《**经》,可摸了半天也没找到,我把枕头一扔,竟发现了一本手抄本的词集《芙蓉锦》,著者正是王芙蓉。看来芙蓉并没有只写别人的“独钓寒江雪”,日月晃过中却也留下了自己心灵的遗迹。
我随意翻了一下,是首《九张机》:
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
风晴日暖慵无力,
桃枝上,啼莺言语,
不肯放人归。
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
深心未忍轻分付,
回头一笑,间归去,
只恐被知。
三张机,吴蚕已老燕雏飞。
东风宴罢长洲苑,
轻绡催趁,馆娃宫女,
要换舞时衣 。
四张机,咿哑声里暗颦眉。
回梭织朵垂莲子,
盘易绾,愁心难整,
脉脉乱如丝。
五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
中心一句无人会,
不言愁恨,不言憔悴,
只恁寄相思。
六张机,行行都是耍儿。
间更有双蝴蝶,
停梭一响,闲窗影里,
独自看多时。
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
只恐被人轻裁剪,
分飞两处,一场离恨,
何计再相随?
八张机,回文知是阿谁诗?
织成一片凄凉意,
行行读,厌厌无语,
不忍更寻思。
九张机,双双叶又双枝。
薄情自古多离别,
从头到底,将心萦系,
穿过一条丝。
我越读越觉得有味,自觉之前我写得那些词又叫什么词啊!这女子真是心慧目清,无人可比。
忽听得门一声响,我耳朵一支愣,门开了,小朵竟然闪了进来。
小朵转身上好了门。
“这么晚还不睡,在看书啊!不打扰你吧?”
我摇摇头。
她找了个凳子坐下来。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特别想找个人说说话,又没合适的,就只好来你这里。你不讨厌我吧?”
我摇摇头。
“你不嫌弃我吧。”
我呆看着她不说话,她的脸看起来通红,搁在以前不用她再说什么我就想去抱她了,可这会儿我是一点心思也没有,我的心思还沉浸在芙蓉的《九张机》里。
“今天我给王员外倒茶时,他摸我了,不过也没摸别的地方,就是摸了摸手。”她抬起头来问我,“你说他是不是喜欢我?我要嫁给他你说好不好呢。”
我心说你肯定看上他的钱了才想嫁他吧。这种女人,真是水性杨吗?那个成都郭公子尸骨未寒呢,就想这事了。不过,她跟郭公子怎样,我也不是很清楚的,再说郭公子毕竟是个过去的人,让她多守一会儿又有什么用呢,她能早日找寻到自己的快乐也是很好的吗?
我正想着,小朵竟然走到了我面前,我以为她要拿我手中的《芙蓉锦》,我赶紧把它压在了枕头下,我觉这是我和芙蓉和秘密,不能让她知道。
小朵笑了,“我是不看书的。我觉得看书一本不如阅人无数。我喜欢阅人,尤其喜欢阅将军这种人。”
她含情脉脉地望着我。
“将军,我也想做小道姑。”说着她就搂住了我的脖子。
她这些日子常跟芙蓉在一起,打得火热,会不会是芙蓉拿她来试探我呢?想到此处,我一把推开了她,呆看着她……
这小朵猛得一惊,眼里立马就有了泪,“我知道将军是嫌弃我的,我这种人,你们都嫌弃。”小朵扭转身慢腾腾地倒着步子,目光怜怜地看着我,在慢动作中想让我回心转意……
我把头扭了过去。听到一声门响,才回转头,小朵已经退了出去。
回想一下刚才的情景,小朵可能真是对我有些情意的,不像是芙蓉利用的人,再说我怎么能把芙蓉想成这种人呢,她怎么能用这种小伎量呢。我觉得我有时挺可笑的。活该。这种人就该不说话。我诅咒着自己。
第二日,照样还有好吃的送来,只是芙蓉没有来,这也在我意料之中的,我的表现表明我已经无需别人喂饭了,她还来做什么呢?
饭菜其实还是一样的饭菜,只是芙蓉不来,便显得有些嚼如干柴。
我刚吃完,芙蓉就进了我的屋,开门见山地说,“走吧,今天我跟你去。顺便我也得让邱道长帮我看一看。趁墨玉没起来,我们赶紧走。”
我朝她瞎笔画了一下,她说道:“我不是不想让她去,我是怕她去了再添乱。你今天骑马吧,草家的马就在外面拴着呢。我坐车。”
我拿上钩月白龙枪,骑上草家的矮脚马,芙蓉早上了一辆马车,我们便向贞玄观走去。
我骑马跟在车后,芙蓉朝后坐着,面对着我。
芙蓉说:“冯秃子的车既然刚出了事,断断不能用了。只好另雇这驾马车。”
没走多远,墨玉便追了出来,“芙蓉姐,等等我。”
车继续走,我也便继续走。
墨玉连喊几声,芙蓉不应。
墨玉便连声喊道:“牛哥哥,等等我!”
我有些犹豫,芙蓉见我有为难之色,只好让车夫停了车。
墨玉气喘吁吁跑来,“芙蓉姐,怎么也不等等我?”
芙蓉说:“这不是等你吗?”
墨玉:“牛哥哥,你真不像话,我喊你半天你也不应一声。”
车夫笑了,“你就是喊道天黑,他也应不了你。”
我也笑了,我知道墨玉是在跟我开玩笑。她可能觉得我的笑有些迷人,也便迷人地看着我,“牛哥哥,咱俩骑一匹马可不可以?”
芙蓉生气了:“要去赶紧上车,不去回去看家!”
墨玉撅着嘴上了车,故意离芙蓉远点坐下。
车继续行走,墨玉和芙蓉也不说话,而是盯着我看。
“牛哥哥,今天我真希望那个邱道长大使法力,让你能够说话。你不说话别提多别扭了,想跟你说你却不能对我说,整天傻笑瞎比划的。”
芙蓉闭上了眼睛,像是在想着什么,没一会儿,她睁开眼,伸手把车后的帘子放了下来。
没一会儿,帘子又被撩开,是墨玉。
帘子又被放下……
我打马走到了车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