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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十数天算是过得极为平静.
城墙的初步修缮暂时接近尾声,接下来是整修官道等事宜。泽国虽处于交通要道,但多年闭关锁国,道路年久失修。国中百姓多以务农为生。此时正是农忙时节。北晋要安抚民众,并不曾强征民丁修路,也舍得在这上头花钱,工钱给得格外优厚,仍然招不够人手。加上进入雨季,工程的进程更是缓慢。
易缜仍旧是忙,白天有不少事情要做,但夜里总要来看一趟,偶尔会过来吃晚饭,有时也留下来过夜。
他对秦疏年纪比少宣还小这一点颇有些耿耿于怀,暗地里难免有些不自在。对待秦疏倒端正和善了一些。
秦疏见他没别的举动,便只在心里暗自警惕,表面上也不显露出来,他这两日反应得厉害,病中更是精神短少,没什么气力应付易缜,多半时候都在睡。就是偶尔醒着,也是易缜问一句他才极简短的答一句。两人之间其实没有多少话可说,易缜搬了些书过来看,他就安静地远远靠在一旁。
易缜反而喜欢他这样温顺乖巧的模样,很少再去刻意为难他。
易缜习惯了在卯时便醒,起身时秦疏总会惊醒,只是不愿见他,闭着眼装睡。
易缜不知是否发觉,并不叫醒秦疏。大夫叮嘱需得小心静养,他便记得起床之时检查一下秦疏有没有不妥。其实也只是看看而已,哪能看出什么来,见秦疏安安静静的合着眼躺着,手脚都在被子里摆得端端正正。他就大为满意,复将被子拉好,轻手轻脚的下床洗漱出去。
这一天早上易缜却不急着走,洗漱之后反而拉把椅子坐下来,那眼光便一直胶着在秦疏的方向。秦疏僵躺着不动,躺得腰背酸痛都没等到他出门,终于忍不住微微翻了个身。
易缜立即道:“你醒了?”
秦疏无奈,只得含含糊糊嗯了一声,睁眼看他。
易缜坐在床前,桌上放了本书,书页没有翻开,他神色有些恍惚,似乎是专门在等着他醒来。
秦疏慢慢的支起身子,不作声的看他。
“你睡吧,大夫说了静养,没事就不用起来。”易缜见脸上没什么表情,眼中却警惕如小兽,不禁微微一笑,却没有别的话要说。
“也睡不了这么多。”秦疏低声道,不动声色的打量易缜。“侯爷今天不用出去吗?”
“一会就走了。”易缜怔了怔,仿佛这时候才突然想起自己留在这儿的目的。“我晚上可能不回来了,你自己按时吃饭,不必等我。”
秦疏想了一想,似乎从没有发生过等着他吃晚饭的事,再说易缜晚上回不回来,同他又有什么干系,这些事和管事的关照一声就好,何必亲自留下来等他醒过来才说。但最终什么都没说,默默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揭开被子正要下床,却突然僵住。
易缜见他靠在床头不动,脸色片刻间就白了几分,神情看起来似乎挺难受的,倒是吃了一惊。慌张道:“你哪儿不舒服么?”
秦疏正难受得厉害,本不愿多说话,只是见他要叫人来,这才勉强摆摆手:“不用……”话没说完,心口烦恶更甚,胃里似乎整个被揪起来。终于忍不住弯下腰去。
大清早胃里什么都没有,干呕了半天,也不过吐出几口清水。却薄薄的出了一层又一层虚汗。身上也软得没有半分力气,只能又躺回床上去。
服侍的下人见惯了,并不大惊小怪,默不作声的收拾干净退下去。易缜怔在一旁看着,一直都插不上手,到底也没帮上他什么。见他睡得安稳了些,这才走过去细看。
秦疏合着眼,秀丽的眉心微微皱着,有几分苦闷郁悒的味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易缜瞧得心软,隐隐约约生出一点怜悯之心。轻轻拂开他额上汗湿的额发,放软声音道:“这么吐下去总不是好事,我去让大夫想想办法吧……”
秦疏含含糊糊的“唔”了一声。被他弄得有些痒,又不愿理他,摇摇头避开。翻个身不动了。
易缜眼看时辰当真不早,虽有些不放心,也只得匆匆出去了。
这并不是秦疏吐得最厉害的时候。但仍然休息了一大早上才稍有些精神,下人送来些清淡菜食,秦疏就着馒头也吃下小半碗米饭。
午时天气格外闷热,过午就稀稀簌簌的落下一场雨。秦疏听得四下里再无人声,这才轻轻起身走到窗间,打开了窗子朝外张望。
不想青岚在对面廊下避雨。渊池蹲在他旁边,他是闲不往的人,就手将一枝石榴枝拽低了,百无聊赖的把上头的嫰叶一片片揪下来撒在积雨里,只剩几朵艳红花蕾光秃秃立在上头。再过去不远处院门口,更有两名侍卫笔直的站在院门口。墙角还有人走动巡视,虽是雨中,那姿态也一丝不苟。院中这许多人,竟然一点声息也没有。
秦疏倒抽了一口凉气,正要悄悄把窗子合上。不想那青岚两人警觉,竟在雨声中听到这细微响动,齐齐抬起头来。
青岚只是朝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渊池却按捺不往好奇,笑眯眯问道:“有事么?”那眼就不甚老实,直往秦疏身上看。
秦疏有些不自在,往后退开一步,想想却还是问:“仡爷最近很忙?”
渊池目光透着意味深长,半晌才道:“我天天守在这里,不知道呀……”
秦疏怔了一怔,避开渊池目光。
青岚在一旁接口:“是端王从海市回来。今晚正是给王爷洗尘的接风宴。”
这几句话的工夫惊动了巡视的守卫,向这边走过来。秦疏虽还有很多事想打听,却也只能强自按捺下来。他合了窗发怔,雨水一直不曾消停,他就在这雨声中困兽般的枯坐一个下午。
傍晚时有人来到这院子里,同青岚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即青岚捧着一套衣服进来,说是侯爷的吩咐,请他换了衣服出去赴宴。
秦疏心下惶惑,只得依言照办。衣服是极淡的青色织锦,透着同样极淡的梅花暗纹,只在衣襟和袖口滚了二指宽的浅黄色衮边,就连发簪配的也是墨玉雕就的梅花,极是雅致。
他穿戴齐整出门,得了渊池一声称赞,青岚也不由得多看一眼。他两人并不曾跟来,让他随着来人前去。
那人在前面引着他,却往大门口走去。门外一辆华贵马车已经侯在那儿,周围黑压压一片身披刀甲的北晋士兵围着,这情形不像是接他去赴宴,倒跟押送重要人犯似的,
秦疏脚下微微一滞,带路那人似有所查,不等他问,躬身道:“侯爷确实说是请……公子过去,小的也是奉令行事。”
前面一声骑在马上,这时回过头看了一眼,面孔是认识的,便是那日和青岚一同摛他的苍衍。苍衍见了他,眼中略有些同情,却很快收敛起来,一点头就转过身去,并不说话。
秦疏无奈,只得上了马车。只觉得一路上方向渐渐有些不对头,但无论他如何询问,众人都是闭口不言。问得急了,顶多一句奉命行事将他打发。
街上防守比上次不见松懈,这群人拿着的也不知是什么令牌,竟长驱直入,驶进宫里去。
远远可听见殿中歌舞说话声,其中还有不少是过去熟悉的朝臣声音。
他前后两次进宫,中间却已经是天地变色江山易主,今日不同往夕。
秦疏心头狂跳,手脚却是一片冰冷。紧紧花窗上木雕的格子,再也挪不动一分脚步。
苍衍在他身后极轻的一叹,口气却平淡无波:“王爷在里头等你,你进去就能看到了。”伸手在他背上使巧力一推,秦疏站不稳,不由得向前踉跄了几步。
殿中灯火辉煌,似乎有不少人,秦疏跌跌撞撞的闯进来,一时头晕眼花还来不及一一细看,就有几个靠门口的人发现了他,顿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目光交织着投注过来,同情的,幸灾乐祸的,鄙薄不屑居心叵测种种不一而足。
违背易缜退出去不还知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事已至此,秦疏只得低着头要住里走,尽量使自己不去在意那些闲言碎语和各种各样的目光。
“……小疏!?”却听父亲沙哑苍老的声音唤他,因为难以置信,尾音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秦疏浑身一颤,忍不住朝声音的方向抬起头来。
不过两月不见,父亲已是满头白发老态毕显,看清是他,似乎想起身过来,却被案角一绊,摔倒在地上。
一旁只闻低声嗤笑,不少人投去嘲笑的眼光,其余的也冷眼旁观,没有人过去扶一把。
秦疏几乎惊呼出声,情不自禁的向前走出两步,但他父亲已经自己爬了起来,不知道伤到没有,却似乎这一跤跌得清醒过来,初时神色似喜似悲,迅速转为极淡的担忧和心痛,却一闪而没。错开目光坐了回去。
秦疏僵在当场,强迫自己不要过去,却忍不住微微发抖。虽置身在人群之中,却仿佛有看不见的墙,将他隔成孤身。记起易缜说过会让他同父亲见上一面,他没料到这一面却是会在这样的场合下。他虽然想过父亲必然会受人嘲笑不齿。但所有的想像都抵不过父亲因他受辱的一幕。哪怕仅仅是是一瞬间,都足以让他心痛欲死。
然而他偏偏只能站在那儿不能为自己或父亲分辨一字半句。甚至不敢露出任何会使人疑心的表情来。
这番动静已经惊动了上席。
“小疏?”易缜讶然,脸上惊谔的表情混然天成:“你怎么来了?”
秦疏一怔,心下发苦,这话令他更是难堪。燕淄侯这么问,秦疏总不能当面揭穿他反问他不是你让我来的么。
他垂了头低声道:“我不知道。”
易缜离得远了没听清楚,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易阖坐在一旁,看了他一眼,俯过身对易缜轻声道:“是我让他来的。”
易缜立即转眼瞪过去,神色极为恼怒:“你让他来做什么?”
易阖将手中杯子朝他举了举,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扫了殿中诸人一眼,这才轻声道:“给你找点乐子。”
易缜大概能了解他的用意,
如今众人表面臣服,其中包藏祸心的人却也不在少数。但北晋以安抚手段为主,轻易不好捕风捉影将人拿下治罪,这个祸患不除,时刻有如芒刺在背。
这时就要将秦疏推到人前做个诱饵,旁人对他诸多不齿,却不会像对待燕淄侯和端王那般谨慎行事,只等有人按捺不住露出马脚。就有借口顺藤摸瓜,乘机将把所有不安定的因素清理干净。不能永绝后患,却也可使局面更加稳定下来。
虽然明白,可是对于易阖这番自作主张,他心里不知为何始终有些不痛快。瞧着秦疏孤伶伶的低头站在那儿,模样又倔强又可怜,心里隐隐就是一揪。
旁人只见他两人自顾自轻声问答,把秦疏晒在那儿越发的难堪。
秦疏却慢慢平静下来,不再如方才那般手足无措。干干地站了一会,低着头道:“请恕奴才失礼。奴才这就告退。”
他转身要走,却被易缜叫住。
易缜向他招了招手,声音听起来并未动怒,却有些勉强:“来都来了。过来陪我坐一会。”
秦疏无奈,半晌才道:“是。”在众人目光里一步步的走近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