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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江楼算是麓山县的中心建筑。横江桥上岸后过了临江楼,就分了三条岔路。往南走,走到县城边缘,就可以走到一个小溪边,一个亭子,还有一个草庐。草庐的主人就是皇甫先生。
跟了先生五年,谢江也不知道皇甫先生全名是啥。他有很多学生,大家都叫他先生,谢江也跟着叫。好像记得刚来的时候问过周边的人,也没有人知道,然后就一直叫他先生了。
沿着草庐后面的小路往麓山上行,就是道林寺侧门,再往上有一个半山亭。谢江就是在这里认识了两位师傅的。
刚到潭州,谢江就是一个流浪儿童,混得凄凄惨惨的。听说道林寺施斋,他跑过去吃了碗斋饭,就在麓山走动一下。到了半山亭,谢江看见一个和尚和一个山羊须老头在下棋。也没管他们,自己坐下来休息一下。那一天风和日丽,饿了好几天的谢江,吃了斋饭心情也不错,二老一少坐在亭子里异常祥和。
“去打壶水来,”老头这样说了。
“哦!”谢江也没想什么,拿起他旁边的水壶就去刚才经过的小溪边打水。把水杯倒满后,谢江也坐在旁边看他们下棋。他没见过别人下棋,看他们二老这么聚精会神地盯着棋盘,自己也跟着看看。
“噗,”和尚喝了一口水后,往旁边一喷,“怎么是水?”
“水怎么了?”老头说。
“你老头耍诈。”
“什么耍诈,喝口水你就要下不赢了么?”
“什么叫喝口水你就赢了,你哪里赢了?”
“那你继续啊!”
“好,继续就继续。小子你别走,下完棋再来收拾你,”和尚对着谢江说。
那盘棋谢江已经不记得是谁的输赢了,只是知道他们二老下了好久好久,后来,谢江就跟着山羊须的老头也就是皇甫先生学字,又跟着和尚学打坐,这就是他的两位师父了。
再后来,谢江才知道,这两位师父可都是当地有名望的人。
皇甫先生,平日里就在草庐前面的亭子里讲书,来听讲的可是络绎不绝,很多潭州城的达官贵人也都有来听讲的,甚至还有远方慕名来的名流。
和尚名叫半云,多年以前来到道林寺,恋了这里的古松和经文,便留在了寺里。因为是个酒肉和尚,就只得挂名在道林寺,平日里却不得待在寺里。他的成名因为两件事,第一是多年前,中原皇帝灭佛,他以一己之力保护了道林寺藏经阁。第二是他的一首诗:“半酒半诗堪避俗,半仙半佛好修心,半间房舍半分云,半听松声半听琴”。道林寺主持便给他一个半云和尚的名号,并升为道林寺终身名誉长老。
遇到两位师父之后,又遇到了小武哥,算是三生有幸,或是幸之有三?
五年里,谢江每天都是一早跟着半云和尚打坐,然后去整理草庐,和先生学字,中午和晚上则去临江楼打杂。过得倒也充实,让谢江很快就忘记了自己还是个流浪儿童。
这天,谢江来到草庐的时候,那些来听课的人还没有来,他顺便整理一些桌椅书籍。草庐里面的孔孟文章谢江已经学得差不多了,草庐的书他可以随便看,也会跟着学生一起读,有不认识的字句,可以问魏老先生,魏老是跟了先生很多年的人,先生每次讲课他都在场,所以对这些孔孟文章也是了解很多。
先生讲课讲得最多的就是《春秋》,他好像特别喜欢这本书。先生针对《春秋》里面故事的讲解有很多自己的讲解特点,所以很多的潭州城和远方的客人来这里草庐前面的亭子听讲,也是为了听一听先生对古书的理解。
巳时,草庐前面的亭子前来了很多人,其中平常的草庐学生都在,还有一些外来的人,昨天在临江楼的白头发老翁和那位落魄书生也来到亭前席地而坐。谢江只是帮先生泡茶倒水,并且在现场兼维持秩序。今天先生讲的是春秋一个皇帝在位时祭祀的事情,感觉比较乏味,有人也半路离场。但是,讲了一半的时候来了一位骑白马青年引起了谢江的注意。
这是一匹雄壮的白马,走路都是昂着头“嘚!嘚!”的,马身上挂了一柄长枪,银枪头还在闪着寒光。青年一身深色侠士装,左手执剑,右手握马缰,目视前方,英气十足,最显眼的还是左臂上戴的一个孝套。
吕贺是一个孤儿,年纪和谢江一般大。他义父希望吕贺能够在皇甫先生这里学些文章,所以吕贺也是游走在临江楼与草庐之间,跟谢江非常要好,两个人几乎是天天见面。这戴孝青年下马,吕贺就端了个碗过去了。戴孝青年居然直接扔了一两银子在吕贺的碗里面,吕贺看看这个青年,回到自己原来坐的臭椿树下,另外几个乞丐见吕贺坐下后,端上破碗围住了这个青年,那青年人扫了众乞丐一眼,大家居然就没有再上前的了。
戴孝青年系好马之后眼睛扫了在场人员一眼,谢江觉得那看过来的眼神很冷,没有一丝丝人情味。之后他找了一个地方席地听课,连平常不动声色的先生也看了一眼这个戴孝青年。
少顷,先生的课讲完了,大家开始散去,戴孝青年没有动,白头老翁还在打盹,落魄书生好像也很无聊抬头看着天,好像天上有东西要掉下来。吕贺本来已经站起来,但看见这几个人没有动,自己也就坐了下来,估计是想看热闹吧。
“皇甫先生,在下刘抡,家师托我向您问好!”戴孝青年走到先生身前作揖。听到名字后,在场的其他人都很吃惊,连白头老翁也睁开眼看向这边。
“哦,你师傅是?”先生倒是像不认识他一样。
“家师紫盖山朱陵洞苦行道人,法号龙溪。”
“原来是龙溪真人,嗯,刘公子请坐,谢江看茶!庄翁,小吕还有那位少侠也过来喝杯茶,”那位少侠指的是那位书生游公子,庄翁就是那位白头老翁了。
“多谢皇甫先生!”
“皇甫先生,好多年未一起下棋,难得您还记得老头我,”白头老翁笑了笑。
“刘少侠,您是否就是镇蛮将军刘将军府的刘抡刘公子?”小吕和谢江一样好奇。
“正是在下。”
大家伙感觉松了一口气。
“皇甫先生,此次回潭州家师交代两件事,第一是命我到了潭州即来拜访您老,并有一物请您过目,”刘抡上前,呈上了他的手中剑。
“真人客气,贤侄客气了!”先生只是看了看刘公子呈上的那柄剑,却没有动,旋即又开始喝茶。只是大家都认真地注视着那柄剑,仿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剑长三尺,木翘,圆首,玉剑鼻,剑柄盘龙,外观倒是普通。
“此剑名‘去涅’,乃家师成名前所持之剑,六年前,在下恳求师傅赐得,请先生鉴赏,”刘抡已拔剑,利剑出鞘,万般皆静,青光耀目,寒气袭人。剑身中脊起菱,近格处有刻小篆:‘去尽邪魔,涅槃重生’。
“第二件事,家师令我务必求得先生不吝,赐墨宝一副,”刘公子却是单膝跪地,双手呈剑。
“贤侄可知令师与我是何交情?”先生语气沉重,似是怕刘公子听不清。
“不知”,
“贤侄可知晓此剑之来由?”
“知晓”,
“贤侄可知令师为何让你来呈剑?”
“可猜测一二!”
“谢江!”谢江已经在磨墨。偶尔也会有人来皇甫先生这里求墨宝,一般先生都是不写的,这次谢江好像也能感觉到会写。
先生已经闭目养神,刘公子却依然低头单膝跪地。白头老翁留意着谢江手里的墨和砚。吕贺却盯着刘公子手里的剑,看样子是希望自己也有一把这样的剑。只有那位落魄书生游公子从刘公子拔出剑之后神情大不一样,双目圆睁,一扫之前的落魄窘态,就像读书人的骨气被逼出,似要与这世间争一争对错。
“先生想写什么字?”在极静之后,小吕最先发声,却将众人拉出了思绪。
先生没有搭理他,待谢江备好笔墨,先生看了看刘公子,起身、凝神,写下了八个字:去尽邪魔,涅槃重生。却正是去涅剑上所刻。
“你起来吧,”老先生示意谢江把字递给刘公子。
“多谢先生赐字!”刘抡跪在地上叩了个头。
“贤侄如今可知令师为何让你来求字!”
“弟子已知晓。”
“嗯,孺子可教,你去吧!”
刘抡刘公子收起了他的剑和先生的字,牵着那匹马走了,脸上似乎没有来的时候那么紧巴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