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灰烬高中22

醒来,

奔跑。

翻越进楼，

然后一层又一层的楼梯，

顶楼,

开门,

再次醒来。

这是苏摇铃第九次睁开眼睛。

她在灰烬高中的食堂。

时间的跨度并不是她能掌握的，但苏摇铃可以确定，她正在走向灰烬高中的“过去”。

空气中的灰烬越来越多，精神上的震荡也越来越强烈。

她能“感知”到，整个学校存在一个异常恐怖，强大的东西。

那个东西,正在逐渐和灰烬高中融为一体。

那个东西，就是校长！

它无处不在,食堂的血肠是它身体构造的一部分，其他地方也在渐渐被它控制,而从血肠通道之中,不断会送出那些蠕动的小小黑影。

那是无数虫体。

是它的“孩子”们。

也是未来，即将占据整个学校的怪物们的幼体。

眼前那些正在吃饭的学生们,毫无察觉。

她们还是活人，但却已经吃了太久不正常的饭菜,成了比“中间人”污染还严重的，等死的猎物。

等那些黑影在成熟一点，就会夺走他们的皮囊,将他们的内在吃个一干二净。

苏摇铃没有多管食堂里的事情。

因为她知道，解决一切的办法，还在过去。

她没动餐盘里的饭菜，而是径自走出食堂，抬头看向天空。

黑沉的乌云之间,隐约露出一截巨大的肉质身体，上面布满了带着不明粘液的鳞片……

巨大的怪物身体某处发声器官所发出的轰鸣声，熟悉而陌生的怪物的吼叫，这声音，她绝对在什么地方听过！

就像这些怪物，她在什么地方曾经见过一样。

只是它们的样貌，细节和习态有了微妙的变化。

头顶的乌云翻滚间，露出可怖巨兽的一角。

校长，就在所有人头顶。

但没有一个人觉得学校头顶出现这么一个巨大的怪物是不正常的事情。

他们依然在吃着将自己变成怪物食物的饭菜，脸上是没有情绪的表情。

第九次睁开眼睛时，天边的笛声微弱至极。

苏摇铃知道那是陆野在用最后的力量帮助她，但到了这个时候，笛声也快消失了。

笛声越来越弱，而怪物越来越强大。

明明是在往过去走，但学校里的污染却越来越强。

这几次她都没有遇见陆野，但她来这里的目的不是找陆野的。

头顶的怪物异常强大，甚至还对她的精神进行不间断的冲击，试图同化她，但可惜它用的手段太过激烈，非但没有让她忘记一切，反而让她越发清醒。

苏摇铃清醒的时候，是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的。

艺术楼！

她再一次直奔那里而去。

头顶尚未沉睡的“校长”似乎察觉到什么，从头顶落下巨大的肉质肢体，狠狠刺向苏摇铃！

她灵活地躲避，而那些肢体刺入地面，发出巨大的震动，可以想象若是刺在人身上，该有多恐怖。头顶的怪物似乎出离愤怒了，同时有数十只庞大的带刺肢体从天而降，在这样的密度下，即便是她速度再快，反应再灵敏，也难保不会被一两只刺中！

但苏摇铃身上的护罩再次顶住了攻击，反而是咔嚓一声，巨肢在巨大的反震力之下竟然自己折断了！

苏摇铃查看了一下立方体的状态。

刚才那一下，竟然消耗了立方体一半的能量！

虽然之前立方体的防护已经被其他怪物和高热状态的陆野灼破坏过了，但也足以反应出头顶怪物的恐怖杀伤力。

苏摇铃没有犹豫，立刻脱身，身影很快消失在艺术楼内。

上楼，开门——

第十次睁开眼睛！

换做别人，早就在前几次里精神失常了。

但苏摇铃坚持到了这里，恐怕也只有她能坚持到这里。

这一次，空气中没有灰烬，一切不再是灰蒙蒙的冷色。

耳边还有学生们的交谈声。

“哎，你们听说了吗？”

“你是说音乐楼那边的怪响？不是说是自然现象吗？”

“那个死掉的学生，活着回来了！”

“什么……你是开玩笑吧？”

“对啊，吴老师明明说看见了那个学生的尸体。”

“什么，不是说当时是看到晕倒的人，以为人死了吗？人死怎么可能复生，肯定是谣传啦！”

所有的学生都是正常的，她随便拉过旁边一个学生，直接扯开衣领，查看对方的后脖颈。

没有怪物入侵的痕迹，皮肤正常光滑。

越来越靠近了！

“你疯了？”

被突然抓过来扒开领子的同学愣了，“干什么呢……”

但苏摇铃没空回答他们的问题，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直接冲出教室。

如果她没判断错，现在应该是怪物刚刚开始入侵的时期，那个死人一定有问题。

消失了一个月，又突然出现，这一点还可以理解为是艺术楼顶楼的时间流速有问题。

但死而复生，不是流速有问题，得是时间倒流了。

又或者，活过来的那个人已经不是人了。

是去找到那个人，杀死那个人，还是——

苏摇铃选择继续往前走！

她还记得陆野说过，关于艺术楼，或者说，现在还叫做音乐楼的故事。

一开始是有一个学生死而复生没错，但是后面却三番五次有其他学生和老师在那里失踪。

而且不多不少，都是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或许就是那些小怪物成长到能寄生人体的时间！

所以，第一个学生不一定就是“校长”，可能只是第一个被取代的人。

她直奔教学楼而去。

这一次，没有天空中的巨大怪物，也没有人阻止她。

音乐楼更没有被封锁，她去的路上，还见到零星几个学生。

他们都很诧异地看着这个匆匆而过，以极快的速度上楼的学生。

“真奇怪，距离上课还有一会时间啊。”

“估计是有什么急事吧，反正跟咱们没关系，对了，你听说最近发生的怪事了吗……？”

此刻这些在走廊和教室门口闲聊的学生，绝想不到一种未知的可怕怪物在不久的将来，会将他们吞噬殆尽，吃尽他们的血肉，扒下他们的皮囊，并且将这里变成新的养殖场。

苏摇铃很轻松抵达了前往顶楼的安全门前。

眼前的安全门更新，门是上锁的，但被她踹开了锁。

打开门，重复之前重复了数次的动作——

一阵白光过后，她再次睁开眼。

这一次，是夜晚。

空气里没有灰烬，苏摇铃明白，那些灰烬其实都是“校长”存在的产物，那些灰烬无论是在室内还是室外，都可以对人的精神造成一定的影响。

而现在，灰烬还未笼罩整个学校。

她这一次站在走廊上，从走廊的模样分辨，这里是艺术楼内部。

时间，只能知道是上一个她所处的灰烬高中时间点之前。

教学楼的走廊是可以看见外面的，只有艺术楼的走廊才是全封闭。

前面传来了脚步声和对话声。

“陆哥啊，这么晚了还让你过来，真的不好意思。”

一个年轻男生的声音。

“没事往顶楼跑做什么，”

是陆野的声音，还很温和，“下次别把东西落在楼顶了，要是被老师发现，说不定会给处罚，别的不说，至少你的助学金是没希望了，而且，你应该知道去楼顶是很危险的吧？”

“我知道我知道，”

男生嘿嘿一笑，“咱们是好朋友嘛，我是觉得楼顶安静，适合练风琴，你也知道我学习不好，这专业课要是不上点心，以后不就没前途了。”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楼上走。

苏摇铃没出声，从走廊来到楼道，跟两人隔着一段距离，跟着他们往上走。

“对了，这件事可千万别和老师说啊，”

那个年轻男生又聊了几句自己家里的情况，看得出来家庭情况不是很好，他又是独子，在他身上家庭的希望和压力都很大。

“你放心吧，”

陆野笑了一声，忽然，他脚下一顿，“我们后面是不是跟着有人？”

年轻男生猛地紧张起来，“有，有人吗？”

“陆哥，你，你可别吓我啊，咱们这事可不能被别人发，发现了。”

苏摇铃贴着栏杆，借着楼道的死角挡住自己。

陆野回头往下看了一眼，没看见人，摇摇头，“应该是我的错觉，瞧你吓成这样，只是回顶楼拿东西而已，又不是考试作弊，你怕什么，脸上都是汗。”

男生讪讪笑了几声，“走，走吧，对了，你，你那个笛子带了吧？”

“嗯，”

陆野边走边道，“你这么喜欢我那笛子？”

男生似乎有些局促，“那个，这不是都说，你笛子吹得最好，而且还说那东西能带来幸运嘛，不然你成绩怎么会也这么好，我听说好几个音乐大学都想招你，因为之前你在学校晚会上吹得那一曲……”

陆野只是道，“你从昨晚上就说起一定要我带上，我能忘记？只是幸运什么的……我倒真不觉得自己有多幸运……”

男生加快了脚步，“嗨，你这话说的，咱们能成为朋友，不就是幸运吗？走走走，快到了。”

苏摇铃眉头微皱，

她能听出来年轻男生语气中的心虚和紧张。

若是不知道艺术楼顶楼不正常，她或许也不会起疑心，但是现在的年轻男生，却有一种……

想要让陆野快点上顶楼的感觉。

顶楼的锁其实有些坏了，两人用工具在门缝间敲了几下，门就开了，冷风从顶楼吹下来，苏摇铃也跟着走了上去。

这一次，她没有再出现在别的地方，而是站在了楼顶的地面上。

看来这里，才是一切异常开始的地方。

天上的月亮时隐时现，晚上的温度低，她隐约可以看见远处半空中，竟有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肉团！

不，那不是悬浮空中，而是另一个时空的缺口。

两个时空，如同两个气泡，这一点，苏摇铃在了解后室的时候，大概就明白了。

当两个气泡相遇的时候，另一个气泡里的部分东西，就会出现在前一个气泡之中。

但因为是随机从空间的某个地方出现的，看起来就像是悬浮起来一般。

虽然从楼下看不全楼顶的一切，但也不至于看不见这么大一个肉团。

楼顶此刻的空间，已经楼下所观测不到的世界了！

哪怕那怪物在这里成长，壮大，最后突破这个缺口，成功跻身灰烬高中，也不会有任何人发现。

一开始，是他们被空间胡乱扭曲的表象遮住了顶楼的异样，所以没有发现，到了后来，是他们失去了发现异样的能力！

“你为什么——”

陆野诧异的声音传来，紧跟着，是男生带着哭腔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啊陆哥，我也不想这样，你自己也说了，你是孤儿，可是我不一样，我还有家人啊……”

“都是那个怪物逼着我做的，如果我不把你带来，我就要死啊！我的爸妈还等着我回去……”

“我们，我们是朋友，你，你会原谅我的吧？”

“你疯了！我摔下去会死的！”

陆野没想到身边的人会亲手将自己推下楼，如果不是他反应快，抓住了顶楼的边缘，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你放心，它说过，它要的不是你，而是你的笛子，”

男生的手抓着陆野的另一只手，“只要你把笛子给它，我就拉你上来！”

陆野的身体悬空，看了眼下面的地面，从这里摔下去，必死无疑，“笛子在我口袋里，你想要可以直接说，根本就不用……”

他想不明白，一只笛子而已，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从肉团之中伸出一只细长的肢手，飞快从口袋里摸出了陆野身上的笛子，随后往回缩去。

那块悬空的巨大肉块发出模糊的震动声，似乎对于拿到手的这个东西极其喜欢，又极其兴奋。

它获得了最大的力量源泉——

紧跟着，再也不用畏畏缩缩躲在这个缺口，它可以肆意生长，膨胀，产生更多的后代，继续繁衍，进食……

然而，它忽然愤怒起来。

笛子被它狠狠摔在地上！

不是，不是这个！

这不是它想要的！

年轻男生的脸色煞的白了，“不是说拿到笛子就会放过我们吗，什么，一定要，为什么……？”

他不是对陆野说的，而是对那肉团说的。

然后，他看向陆野，说了一句“对不起……陆哥，真的，真的对不起……”

他原本拉住陆野的手骤然放开——

陆野必须要死，因为“它”发现了，真正的力量根本就不在笛子身上，庞大能量，其实在眼前这个人类孩子身上！

不，或者说，陆野才是能量本身！

但是，活着的能量是它无法获取的，因为他太强大了，就像是一团烈火，一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强大，多炽烈的太阳。

想要获得，接近，吞噬太阳，就要先让太阳自身熄灭！

在年轻男生松手的一瞬间，肉团的刺肢就穿透了年轻男生的心脏。

它不是人类，没有任何信用可言，早就做好了杀了两个人的准备，两个人都是它的食物，也都是它未来孩子们的躯壳。

所以，它才会让年轻男生趁机把陆野推下去。

成功，马上就可以成功了！

下一刻，它就可以开始吞噬这个人类孩子的一切！

然而，年轻男生被它刺了一个透心凉，但陆野却没有摔下去。

因为，另一只手抓住了他。

等等，这个短发的女生，是什么时候跑上来的？！

它愤怒至极。

这就是你为什么不相信朋友的原因吗？

苏摇铃抓住他的手的时候就明白了一切。

对陆野而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她说，“我答应过你，会来找你。”

在怪物的刺肢伸过来之前，她用尽全部的力气，将他拉了上来！

两人在地上滚了一圈，刺肢体落在旁边的地面，竟然将地砖都刺翻！

陆野也不认识这个突然出现，拼命救了自己的陌生同学，“你究竟是……”

苏摇铃知道现在的他还不知道一切，快语道，“来不及解释了，先想办法把这个丑不拉几的东西杀了。”

肉团：……

你礼貌吗？

还没黑化的陆野显然还有点懵：“怎么，怎么杀？”苏摇铃看着他，

两人四目相对。

苏摇铃：“……你不知道？”

陆野不是很确定，试探问道：“我应该知道吗？”

糟糕，

尴尬了。

或许日后的陆野知道怎么杀死最初状态的“校长”，但绝不是眼前这个还没死摔死的漂亮傻瓜可以知道的。

他没有遭遇死亡，没有被怪物吞噬同化，也没有逃脱出来，更没有设定周密的反杀计划。

肉团发出愤怒的震动声。

似乎因为两人的无视而相当不满——

它伸出更多的刺肢冲向苏摇铃！

那些锋利的肢体，连石块也可以轻易刺穿。

旁边的陆野想也不想，直接将她拉过来，挡在身后，“小心！”

然而，那些触肢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瞬间疯狂的改变自己往前冲的方向，似乎想要避开陆野！

但仍然有一只刺肢在转向之前，碰到了陆野抬起来试图挡住它的攻击的手臂。

瞬间，触肢像是着火了一样，疯狂燃烧起来，在极快的时间内，变成了焦炭！

怪物绝不会这么好心，它不是不想攻击陆野，而是不敢攻击陆野。

苏摇铃说，“我知道了，只有你，你能杀它！”

没有她，陆野就会死，但是没有陆野，她在短时间内也杀不了“校长”。

但是……

他们身边没有任何武器，即便是有，那也是武器本身，而不是陆野。

与其说陆野能杀它，倒不如说……

陆野是杀它的武器！

一瞬间，楼顶狂风大作，头顶的乌云也开始汇聚，仿佛有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两人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空中悬浮的肉球开始不顾一切往外钻，试图通过这个对它而言，太过狭窄的裂口！

烧焦的灰烬从怪物身上不断涌出，开始攻击苏摇铃和陆野的精神。

无数幻影出现在他们的脑海里，那是他们的过去，现在，甚至还有未来……！

不，那不是未来，而是苏摇铃的过去。

只是她的过去，就是他的未来。

未来那个狭窄的通道里，他逃脱怪物的控制，跌跌撞撞往下走。

她不怕灼烧，是因为她有立方体的保护，但是他并不知道，即便是知道，也不会在乎。

他在乎的是，那一刻，他从混沌和痛苦之中挣扎而出时，有一个人拉住了他，抱住了他，而不是推下他，杀死他，扔下他。

未来那个恐怖的，窒息的死亡学校里，他小心翼翼靠近的那个人，说，如果你出事了，我一定会回来救你。

她说，因为我们是朋友。

她说，我会来找你。

她说，我相信你。

要么被怪物彻底同化，两个人死在这里，成为被怪物操纵的行尸走肉，未来还是未来的样子，怪物继续肆虐学校，杀死更多的人。

要么，就在这里，杀死“校长”。

陆野睁开眼睛，从混乱的记忆虚影中跌撞走出，做了一个毫不犹豫的决定。

他没有经历未来的一切，没有经历和她的相识，相遇，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但是他知道，自己应该去做这个决定。

他绝不能让她死在这里，不能让未来的一切发生。

——陆野径直冲向了空中那个如同心脏般不停跳动的肉团！

他所到的地方，燃起了熊熊烈火，那是和怪物疯狂抽动的触肢发生反应后产生的死亡之火。

少年像是太阳一般，冲入黑暗和丑陋之中，要将死亡和贪婪焚烧殆尽。

在他被肉团吞没的瞬间，一个人拉住了他的手。

陆野回头，正好看见苏摇铃的脸。

“你……！”

他已经来不及推开她。

两人在瞬间被蠕动的肉团包裹！

怪物的震吼声痛苦而愤怒，空间开始颤抖，它掩盖自己的视觉屏障破裂，所有的一切都被展现在人前。

紧跟着，顶楼以那团悬空的庞大肉团为中心，发出了极其亮眼的光。

笛声再起，那笛声疯狂，炽烈，昂扬。

他便是笛声本身，是鬼物争相想得到的力量，是致命的武器。

但他只不过是一个刚刚开始自己人生的少年。

她的故事的结尾，是他的开始。

而他的开始，因为她的到来，变成了一切的终结。

那一日灰烬高中的学生们见光抬头，却都陷入了短暂的失明状态。

后来他们长大，成人，工作，结婚，直到垂暮之时，

却依然忘不了年少时所看见的奇景。

一个转瞬而逝的，绝美至极的，充满了光和热的太阳。

一个没有出现在天空之中，而是出现在高耸楼影之上的太阳。

那炽烈的光，要驱散所有的暗和恶。

焚烧未来的所有死亡和痛苦。

要将死寂的夜，照为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