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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得并不快,两个月后才到了昆仑山下。
此刻天将傍晚,雾气渐渐落下山腰,借着夕阳的余晖远眺,近处如茵的草原与远处隐约可见的雪山尽数映入眼帘。雄浑有力的马蹄声和一望无际的马群、羊群还有牛群,把天地映衬得愈发苍茫。
谭松竹以前曾来过几次昆仑虚,虽觉眼前风光万分壮美,可已经没有初见时那般震撼。但小男孩与小乞丐却是第一次见到昆仑之壮美,都深深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惊,小乞丐更是惊得连举起的酒都忘了喝,酒水洒了一身仍恍然未觉。
车夫看了看天色,扭头对谭松竹道:“主人,天色已晚,看来今日无法上山了。您看我们是在此露宿,还是到附近找户人家住下?”
谭松竹略一思忖,道:“昆仑山上虽常年积雪,但山脚下还算暖和,不如我们今夜就住在车中,也省的明日再走冤枉路。”
车夫点点头,向西又赶了几里路,把车停在了河边。谭松竹见车停稳了,掀开车帘把儿子扶下车,又在车厢中取来两个小板凳放在河边。
小乞丐此刻早已越身跳下车,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弄来了许多树枝。谭松竹见状对小男孩道:“正芳,你快去帮忙把火升起来,不然一会儿天黑了,可就该冷了!”
谭正芳高兴地点点头,快步向小乞丐跑了过去,“小哥哥,这个给你!”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個火折,递给小乞丐。
小乞丐笑着接过火折,神情间有些激动,“这是火折吧?我可是好多年没用过了,但我还记得它的用法,应该是这样的。”他说着拿到嘴边用力一吹,火折真的燃烧起来。他忙用火折点燃了一堆篝火,便把火折熄灭了,生怕浪费一点儿。
谭正芳见篝火烧得越来越旺,高兴的拍拍手,正想夸赞小哥哥几句,肚子却“咕咕”的叫了起来。谭正芳的肚子叫得很响,小乞丐也听到了,不由笑道:“哈哈,你命真不错,饿得还挺是时候!”
小乞丐拾起地上一根粗壮的树枝,对谭正芳道:“你身上有没有小刀匕首什么的,借我用用。”
谭正芳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柄小刀,好奇的递给小乞丐,“小哥哥,你要小刀做什么呀?难道你身上藏着好吃的?”
小乞丐摇摇头,指了指眼前那条大河,笑道:“我身上虽没有好吃的,可这条河里一定有,我抓鱼、烤鱼的手艺可都是一流的!”
谭正芳闻言吓了一跳,“这……这太残忍了吧!鱼儿们又没做错什么,杀了它们给我充饥,不妥不妥!”
小乞丐咧嘴一笑,“伱这简直是毛驴走钢丝——开玩笑!你们父子家趁人值,家中难道不吃肉食,专吃青菜?”
谭正芳低下头,嗫嚅道:“从我懂事开始,就不再吃肉了。”他口中说着,肚子却不争气的又叫了起来。
小乞丐微微一笑,不再理会谭正芳,而是迅速的用小刀把树枝削尖,然后缓步向河里走了过去。
谭松竹见小乞丐下河了,忙出声制止道:“小兄弟,此地隶属吐蕃,当地人是不许吃鱼的!”
小乞丐笑道:“哈哈,当地人不许吃鱼,可我们又不是当地人,何必守他们的规矩?再说了,此地只有我们四个人,你不说,我不说,谁又知道呢?”
谭松竹无奈的摇摇头,“唉,也罢。我们赶了一天路,的确都饿了,何必为了守当地规矩而委屈了自己呢?不过,这是事急从权,日后能守规矩,还是要守规矩的!”
小乞丐点点头,正准备答话,却突然发现脚边游来一条大鱼。他连忙弯腰去抓,生怕大鱼游走,可谁知这条鱼根本不怕人,非但没有游走,竟还用嘴去啃小乞丐的脚指。
“哈哈,你见到人居然不怕,还不嫌本少侠脚臭,那就对不起了!”小乞丐说着一把将鱼抓了起来,不待大鱼挣扎,已被他扔上了河岸。鱼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落在地上只挣扎了几下,就不动弹了。小乞丐随后又抓了几条,这才心满意足的上了岸。他把这些鱼用树枝穿好,然后盘腿坐在火堆旁烤起鱼来。
谭正芳见这么多大鱼都被小乞丐用木枝插着烧烤,嘴唇上下张合了半天,终是默默的转过了身,不再向这边瞧上一眼。很快,烤鱼的香气四散开来,小乞丐故意砸吧砸吧嘴,喉结不停地上下蠕动着,连咽口水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谭松竹和车夫王二此时哪还去管什么规矩,馋的都快要流口水了,小乞丐见三人的馋虫已被他勾出来了,鱼也烤得差不多了,站起身来给每人都分了一条鱼。
谭松竹吃了一口,脸上不禁露出笑意。他又拿了一条烤鱼,缓步走到谭正芳身边,一拍他肩头道:“芳儿,这位小兄弟烤的鱼当真不错!你肚子饿了,这左近又没有素食,你还是勉强吃点吧。”
小乞丐瞥了谭正芳一眼,吃了一大口烤鱼,吧唧着嘴道:“你真不吃呀!你真不吃,那我们仨可都吃光了,到时候你饿得睡不着,可别怪我不够意思!”
谭正芳无奈的转回身,轻轻接过父亲递来的烤鱼,犹豫了许久才咬了咬牙,在鱼身上轻轻抿了一口。旋即,谭正芳的眼睛亮了,朝小乞丐竖了个大指,“小哥哥,你烤得鱼太好吃了,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你有这么好的手艺,为什么要当乞丐,怎么不去酒楼当厨子呢?”
小乞丐笑道:“乞丐有什么不好!当乞丐不比当厨子强?当厨子每天都要看店主的脸色,到头来也只能赚笔辛苦钱,当乞丐却可以逍遥自在,受百家奉养,岂不是比厨子强上百倍?”
谭正芳一怔,随即使劲儿点头,“嗯嗯……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谭松竹却笑着摇摇头,小声喃喃道:“这个小乞丐真是个妙人,竟能把这种歪理讲得头头是道,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啊!”
次日,烈日高照,把本就庄严的龙潭寺衬得愈发恢弘。
一位小和尚拿着扫把正在寺门前扫地,额头不时滴下汗珠,显然已打扫多时了。他像是有些累了,直起身擦了擦汗,刚要继续打扫,却见从山下走上来一大两小三个外乡人。
小和尚见有外人来了,忙快步迎了过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僧看三位施主面生得很,想必是从外乡来的吧?不知三位来此是想上香,还是来求签的?”
谭松竹一笑,还了一礼,“在下谭松竹,是贵寺方丈大师的忘年之交,有事求见方丈大师,还望小师傅通禀一声。”
小和尚笑道:“小僧刚皈依不久,不认识施主您,还望勿怪。方丈刚带我们做完早课,此刻想必正在禅房中休息,施主既是方丈的朋友,就随小僧进来吧。”
谭松竹笑着点点头,“那就有劳小师傅了。”
小和尚引领几人一路向寺庙后院走去,来到一处幽静雅致的禅房前。小和尚轻叩房门,恭敬的道:“方丈,有位谭施主带着两位小施主来拜访您了,说是您的忘年之交。”
良久,禅房中才传出一个苍老却洪亮的声音,“阿弥陀佛,是松竹来了吧?你可有几年没来看望老衲了,老衲还以为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随着老僧洪钟般的声音,禅房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位老僧走了出来。小乞丐一路上就听说这位老僧武艺非凡,还以为是谭松竹故弄玄虚。此刻终于见到了,不免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这位老僧虽然面容略显苍老,但体魄却很精壮,只怕与正当年的小伙子比起来也不遑多让。他那双泛着精光的双眸,更是神光炯炯,透出的满是慈悲与威势。
小乞丐常年混迹市井,见过的高人也有不少,可任谁也无法与眼前的老僧相提并论,由衷叹道:“阿弥陀佛,谭氏父子一路上并非故弄玄虚,这哪是什么老僧,分明是罗汉下凡啊!”
谭松竹朝老僧深施一礼,道:“大师,在下此次前来,是有一事相求,还望大师看在在下的薄面上,一定要答应此事。”
昆仑大师看了看小乞丐,又看了看谭正芳,不禁笑了,“阿弥陀佛,松竹,你说有事要求老衲,老衲也正有一件事要求你呢。”
谭松竹一愣,问道:“不知大师有何事要在下相助,还望大师明言。若是在下办得到,定会不负重望。”
昆仑大师笑道:“阿弥陀佛,老衲生平从不求人,也没有过什么愿望。不过年岁大了,在世的时间也不会太多了,虽收了一些徒弟,可没有一个能传承我的衣钵。老衲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寻得一两个天资异禀的小施主做弟子。”
谭松竹大笑,“大师,如此看来,我们心有灵犀呀!”
昆仑大师也笑了,“哈哈,你几年没来,刚来便将两块价值连城的璞玉送与老衲,出手当真阔错啊!”
小乞丐一愣,看着谭正芳道:“小兄弟,你家里可真有钱呀!我每天沿街乞讨,除了前些日子捡到个金如意外,还没见过什么值钱的东西,真想好好开开眼!”
昆仑大师笑容愈发灿烂,“哈哈,这位小施主真会开玩笑啊!”
小乞丐挠挠头,半懂不懂的道:“我是小乞丐可不是小施主,两三个月之前我还经常去别的庙里要东西吃呢!”
昆仑大师笑道:“谁说小乞丐不是小施主?天下若无丐,僧何以查疾苦,若不查疾苦,善心又从何而来?所以乞丐施舍给我们的不是钱,而是心。”
小乞丐看着昆仑大师想了许久,才缓缓点点头,“大师说话真高深,一句话都能让我想半天。不过大师是世外高人,我相信大师说的话一定都是对的。”
谭正芳拉了拉小乞丐的胳膊,小声道:“小哥哥,父亲带我来昆仑山,就是想让我拜这位高僧为师,现在大师已经答应收下我们俩了,我们还是快行拜师之礼吧。”
小乞丐神情有些慌张,忙摇头道:“什么!刚才他们说什么传承衣钵,又说什么璞玉,我还以为他们是要互送礼物呢,结果怎么是要收我当徒弟?你来是为了拜师,可我来不过是为了在路上教你点本事混点酒喝,现在本事也教完了,酒也喝光了,我也该走了。鬼才要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大山里当和尚呢!”他说着忙弯下腰把裤腿系紧,随即转身没命的朝寺门狂奔。
小乞丐跑出不到两步却突然站住了,诧异的抬起头,看向不知何时已到了自己身前的老僧。老僧正笑眯眯的望着他,眼中流露的欣赏之情比方才更浓,“阿弥陀佛,你才多大呀,竟跑得这么快!若是再过几年,只怕老衲就要追不上了!”
小乞丐紧张的看向老僧,央求道:“大师,您是世外高人,我不过是个小乞丐,何必非要和我过不去啊!当乞丐虽然很苦,可毕竟能吃肉,能喝酒。您若非逼我当和尚,让我戒肉也就罢了,让我戒酒不如直接杀了我!”
谭正芳见状笑得前仰后合,谭松竹却觉得有些尴尬,正想出言调解,昆仑大师却抢先笑道:“哈哈,老衲几时说过要你出家了,几时又说过要你戒酒?”
小乞丐不敢置信的盯着昆仑大师,吃惊的道:“您收我做弟子,却不需我出家,也不需戒酒?您是世外高人,武林的泰山北斗,可不许骗一个小叫花子!”
昆仑大师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说了不用出家,就是不用出家。既然是俗家之人,自然也不必戒酒,但饮酒需有时有度。不过若是你哪日想出家了,也可和老衲说一声,老衲愿意为你剃度。”
小乞丐摇摇头,“不想,绝对不想,这辈子不想,下辈子也不会想的。嘿嘿,除非哪日出家人不必戒酒了,那时候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谭正芳戳了戳小乞丐的胳膊,笑道:“小哥哥,出家有什么不好的?青灯古佛也别有一番乐趣呢!”
小乞丐瞥了谭正芳一眼,“小屁孩儿懂什么!你想出家尽管自己出,千万别拉上我,我还打算有朝一日为老万家传宗接代呢。不过我也劝你想清楚,你要出家,最好先回头看看你父亲。”
谭正芳扭过头去看谭松竹,只见谭松竹此刻脸色铁青,双眼正紧盯着自己,似乎自己只要再多说一句,他下一刻就要动手拆庙。
“哈哈……”谈正芳尴尬的笑了两声,吐了吐舌头,小声道:“算了,算了,我父亲没去世前就别想了,不然只怕我小命难保!”
昆仑大师看了看天色,说道:“两位小施主快拜师吧,一会儿老衲还有功课要做,就没时间行拜师礼了。”
谭正芳十分高兴的点点头,拉着小乞丐就跪在昆仑大师面前,两人齐齐叩了三个响头,高声道:“弟子见过师父!”
昆仑大师笑着把两人拉了起来,随后有些紧张的对两人道:“你们虽然不必守出家人的清规戒律,但有一条寺规是一定要遵守的,那就是切记亥时之后千万不可踏出寺门半步!”
小乞丐好奇问道:“师父,为何亥时不能出门?难道这供奉神灵的地方还闹鬼不成?”
昆仑大师脸色有些难看,低声说道:“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山上住着一个令武林中人都闻风丧胆的大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