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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武百官依序而进,经过金水桥时,看到两旁按刀而立、挺如标枪的侍卫,看到以审慎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官员的两个风纪官,景清的心又按捺不住地急跳起来,他急促地呼吸了几口清新的空气,却总觉得气儿不够用。
他忍辱负重,不惜被人讥讽嘲笑,向永乐递表乞降,不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前程,而是为了今天,为了找机会刺王杀驾。为了大计,他没有把自己的计划透露给任何人,他知道,行刺皇帝这等惊世骇俗之举,将受到怎样的惩罚,不管成败,他都是株九族的大罪。
他也知道,天下已经是永乐皇帝的,就算永乐皇帝死了,文武百官也会拥立他的儿子,这天下不会因为永乐之死而重回建文一脉手中,他拖了全族陪死,不过杀一人而已。可这一人是皇帝,值!杀了他,便是为自叻俣死的日主报了仇,便能象荆轲、专诸、朱亥、豫让一样名垂千古,永载史册!
三更天起床的时候,老妻仍象往常一样,比他早起半个时辰,给他准备早餐,准备衣袍,侍候洗漱,然后把他一直送到前院儿,看着他登车离去。
他的小孙儿此时仍在甜睡之中……”一切,似乎与往常都是一样的,一样平静、一样安详,可这一切又是完全不一样的,当他拔叱隼刃,刺向皇帝的那一刻……
他知道这一刺,所有的亲人都注定了一个悲惨的结局,但人固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了大义正道,死又何妨?
过了桥头,景清轻轻吁了。气,此许杂念都抛到了九宵云外,望着奉天大殿,他的目中涌起一团狂热的火焰……
永乐登殿”开始临朝听政。
照例,先处理外交事宜以及赴京、离京官员的请见和陛辞,接着就是政务的处理,户部总是事情最多的,天下各地,一举一动,每天总有各种各样新的变化。
朱棣听了户部的禀报,关心地说道:“因为战争以及战争期间对发生洪涝灾害的府县赈济不足,这此地方出现了很多难民,要减免这些地方半年的钱粮,以便让百姓们安顿下来。还有,户部要会同工部,勘验各地的水利设施,需要维修再建的,要尽快呈报上来。
严冬时节是不宜施工的,明年开春雨水就会开始充裕起来,要抢在头里,把这此事情做好。不过眼下最急切的事,乃是拨付粮食、赈济灾民,对此,户部可已有了应对之策?”
户部官员道:‘回禀皇上’天下粮米,江浙独占八成,江浙粮米,苏松又占大半,如今对这些农作物至少一年两熟、天灾人呋鲆采俚牡厍恢复了洪武朝的日制,征收的粮米多了,足以应付明年朝廷的使用,所以户部可以拿出压仓的钱粮,先赈济贫困和受咴值厍的百姓……
永乐皇帝高兴起来,连声赞道:“好,户部做的很好。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让老百姓饿肚子,是要天下大乱的,户部能妥善安排,想朝廷所想,济百姓之忧,各部官员都应向户部学习……
他又唤过工部官员,问道:“朝廷各地的造船厂,如今情形如何9”
工部官员不知皇上何以突然问起船舶的事来,好在皇上刚刚登基,各司官员都估摸着皇上会问起事情,对本衙的事务都认真下了一番夫,这时正好卖弄一下,便禀报道:‘回禀皇上’我朝现有金陵的龙江船厂、福建福州的五虎门船厂,广东新会的东莞船厂……”其中龙江船厂是最大的船厂,能够制造大型海船,拥有我大明手艺最为高超的匠户四百余家
福州船厂主要生产巡海战舰大福船,每艘战舰可以容纳百人,这种大福船底尖上阔,昂首尾高,舵楼三重,帆桅有二,傍护以板,上设木女墙及蛇床。矢石火器皆可使用,海战十分厉害。东莞船厂制造的“横江船,“乌槽船’】,也是海上战船,称为广船,虽比福船小些,但是更加灵活和坚固,可以配合福船共同作战。
不过因为我朝一向只巡视近海,水师不需要那么多战船,远洋海船造的极少,它们现在主要是制造漕运船只……”
朱棣听了吩咐道:“北元遗孽这些年来一直在内斗,牵制得他们无大举南下。不过,现在北元已经分裂为鞑靼和瓦剌两个国家,你们切切不可以为,他们一分为二,就会削弱了力量,恰恰相反,彻底的分裂,避免了内耗,拧成一股绳儿的元人力量将比以前更加强大。
北方游牧,自古就是我中原大敌,联昔年奉皇考之命,镇守北平,就是为了对付这些野心勃勃的北方狼,联如今身在金陵,为了对付胡人,保持北平的驻军数量,已提升北平为北京,设北平为行在,所以北平对粮米的需求不会减少,因此漕运船只一定要保障,运河也要不断疏泼,确保畅通。上一次在沛县,一下子烧毁了万艘漕船,恐怕漕运会大受影响,这此船厂要加紧赶造,如果需要,可以再建几家船厂口……
工部官员赶紧在笏板上匆匆记下要点,连连称是,朱棣又道!”还有,海上战船‘远洋大盘也要造些出来。”
他冷冷一笑,说道:‘倭人趁俺靖难起兵’大明水师顾此失彼的当口儿,不断到俺沿海来袭扰百姓,这笔帐,早晚是要跟他们算一算的。”
工部官员一边匆匆记着,一边暗自琢磨:“皇上不是要对日本用兵吧?天下刚刚安定,若是再劳师远征……”跨海用兵,钱粮耗费之犬难以想象,隋焰帝雄才大略,大隋朝国家富足,就只因修个运河再加上征高丽,就闹得狼烟四起,大隋随之分崩离析。元朝当年入主中原,挟纵横四海之武烈余风,跨海征东瀛,也是弄得元气大伤,皇上可不要穷折腾啊。”
他却不知,朱棣就是打算折腾来着,朱棣接手江山的时候全马年产才两万余匹,往各地卫所一分,简直寥寥无几,这样的话如果有一支强大的以骑兵为主的军队对大明作战岂非只能守在城里被动挨打?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养活你们的老百姓怎么办?站在城头眼看着他们被烧杀奸掳么?
朱棣了解到马政现状后,就打算改革马政了,接下来他还要改革屯田之制、改革军户卫所制……”他这一辈子要折腾的事多着呢。
不过朱棣折腾一辈子,远超汉唐的浩大工程也不知搞了多少,留给子孙的,却不是一个烂摊子他儿子在位只一年孙子在位只十年一共十一年,却被称为如周之成康,汉之文景的大盛世:仁宣之治!
朱棣如果没给子羽留个殷实的家底,子别两代一共十一年,能造出一个盛世出来?有人越折腾越富,有人越折腾越穷,折腾也是要讲子的。
景清静静地听着,寻找着机会刚刚上朝时,站班的侍卫也是最精神的时候,那时不宜动手。可是侍卫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体力消耗比百官要大得多,越到后面,精气神儿越不够用,反应就会迟钝起来,他的机会就到了,他需要一个最好的机会,需要一击成的机会。
凭心而论,从这几天朝堂议政,他感觉得到,永乐比建文更加务实,关注的也不是方孝孺吹嘘的那此虚无缥缈的东西,或许他治理天下,真比建文更高明一此口但是,无论他做得怎么好,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是乱臣贼子,他是臣篡君位,他扰乱了礼秩序,而这,才应该是一个王朝最重要的东西。
朝堂上,重要大事渐渐处理完毕,天将近午,每个人都累了。
“是时候了!”
景清又按了按腰间的利刃,突然捧笏出班,躬身道:“臣有本奏!”
四更起床,忙到现在,而且全都是脑力活儿,坐在上边又不能随便活动,饶是朱棣一直过的是戎马生涯,体力很好,也有此疲倦了,见众文武已经没有什么要事禀奏,他正要示意内侍散朝,回去吃点东西,再批阅那成堆的奏折,忽听又有人本奏,定晴一看,认得是景清,朱棣顿时喜忧起来。
景清曾经做过北平府的参议,品性、能力都极为出众,朱棣很器重他,他肯顺服,朱棣非常高兴。不过景清自从重回朝堂之回,这几天就没有上过一本、提过一条国策建议,颇有点徐庶进曹营的味道。朱棣全都看在心里,他知道景清心里还有点疙瘩,只盼他能慢慢想通,如今景清出班议政,显见是要为他效力了,朱棣自然高兴。
朱棣马上坐直了身子,和颜悦色地道:“景卿有话请讲。”
景清一步步走上前去,双乎捧笏,头也不抬,朗声道:“臣这一本,乃是密奏。”
“哦”
不但朱棣,满朝文武都马上提起了精神。
密奏就是不能在朝堂上公开说的,这样的奏本说的必定是极重要的大事,他有什么机密大事启奏?大家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在他的身上,朱棣也是神情一肃,连忙抬了抬手。
木恩马上快步走下御阶,伸出双手,等着接景清的奏本。
景清双手捧笏,缓缓走到御阶之下,使左手持笏,右手入怀去摸奏本。突然,他双眼一抬,目光凛厉,杀机一涌而出!
木恩一惊,景清手中笏板已狠狠抽来,“啪!”地一声,猝不及防的木恩脸上红了一红,被抽了一个趔趄,景清拔腿冲上御阶,右手自怀中擎出一柄锋利的短刀。
满朝文武哗啦,一时都惊在那里。
四个带刀侍卫,呛啷”拔刀,纵身一跃,向御案前疾扑过来。
一生戎马、身经百战的朱棣似乎被景清的举动吓呆了,他有足够的时间站起避让,或者拿点什么东西搪塞一下,但他眼看着景清手持尖刀咬牙切齿地扑过来,居然一动不动。
他仍然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眸中似惊、似怒、又似带着些难言的痛苦和悲愤,眼看着景清圆睁二目,将那柄锋利的匕呤紫蛩狠狠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