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此番异变来得极为突兀，虽然看似好事，但若不能探究清楚，实难安心。于是将当时体内体外情形在心中反复咀嚼，一点点抽丝剥茧，欲将来龙去脉一查而清，不由陷入沉沉思索。

一片虚无中，心神在识海与回忆中来回兜转，当时记下的种种蛛丝马迹渐渐拼在一起，但却大多杂乱无章。心思久久似通非通，不免略有焦躁稍稍分心，一时许多潜藏心底许久的无关之事也纷纷在眼前一闪而过。

心绪起伏间，那最后八个篆文却不知为何一直萦绕心头，与自己过往经历纠缠一处，不停在心中自问。

不知过了多久，最初思索时凝思的异变之事渐变模糊，而点滴往事却变得越来越清晰异常。从在天南渔村中的顺遂幼年，到后来少年时突生大变，再到之后默然接受眼前一切，决心走上修道一途，以及其后发生的种种变故，在心中一一掠过。

岳无信略有发觉，不过他生性随意，对外事尚不强求，更何况自己体内之事，于是心随意动间并未将心思收回，而是任其在记忆长河中越飘越远。却不知因自己此番冥思，一条已不知沉睡多久的神秘大道断断续续，仿佛穿越万古时光，在一片幽远迷雾中重被惊醒，悄然于心神深处若隐若现。

又不知过了多久，往事渐渐熄灭远去，修行道法与修为异变之事重又跃至眼前，更夹杂许多道宗义理。于是又是一番绵长探究，但仍旧一无所获。不久后此念消失不见，往事记忆又再浮现。

但此时再看过往诸事，与方才回想时相比，已多了几分不同想法。亲人之死、人生之变、修行之志、立身之道，更多了许多过往从没想到过的顿悟。

如此反反复复，时光静静流逝中修道之事与回忆往事渐渐交织一处，相互交替得越来越快，岳无信心中所思所悟也越来越多。识海中那八个古篆文字一直闪烁不已，此时也随之越闪越快。

又是一段悠长时光，两种思绪在轮替中竟渐渐似要融为一炉，已是极难分出何为自身，何为大道，似是两者从来便是一体。而那“我之为何，何人可道？”八个古篆大字也不在闪烁，而是放出道道纯白光华，将大半个识海照得通明透亮。

两者眼看便要水乳交融，但纯白光华中却忽然生出一股强横无比的莫名阻力，硬将两者融合之势生生阻住。两股思绪毫不退让，似是定要合在一处，当即与其竭力抗衡。

这一番心中激斗，远胜神通斗法，直搅得心神巨震。岳无信双眼紧闭，额头汗珠涔涔而下，全身里外均已湿透。此时他虽然懵懵懂懂，但也隐隐明白当让两者合为一体才是，于是紧咬牙关，全力守住心神。

如此苦苦支撑了又不知多久，心神已是疲累不堪。那道过往数度相助于他的纯白光芒，此时似一堵坚墙般将他挡在外面，且所生阻力越来越强。岳无信盘坐于地，身形摇摇欲坠，满脸俱是铁青之色，心中一口气却兀自不肯松开。

再过良久，两股思绪被巨力阻隔良久，竟似有支离破碎之象。

岳无信眉头紧锁，却不知何处不对，不由心生沮丧。而那两股思绪均是以其心境为根基，此时心境却现出颓败之气，两者顿时纷纷溃散。

岳无信自知不成，不禁暗叹口气，将心神在识海草草扫过。忽然心中一动，却是落在了白光起处那八个古篆文字之上。

这八字随那千字篆文进入识海后，他早已细思多遍，也有过不少领悟，故而方才见到也未有多少留意。然而此时心神经过两种思绪刚才那一番交替历练，再凝思这八字时忽然陡生一丝明悟，顿时心神某处突然微微一动。

刹那间岳无信心中腾腾直跳，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在心底骤然升起，猛地张口大吼：“我之为何，便我可道！我之为何，我便是道！”

突然之间，似从遥远虚空中传来一声极轻叹息，似有一道淡淡微光从头顶直泄下来，穿透漫天重重迷雾，在他心神上轻轻一点。。。

顿时岳无信心中轰隆一声巨响，似是晴天霹雳，浑身变得麻软无比，一股从未有过的空灵之感转眼袭遍全身。

刹那间识海巨震，发自八个古篆文字的大片纯白光华尽数收回，略一转折通通射到旁边黑色太极之上。

而那纠缠许久的两股思绪，过往十年中所见所悟的道宗义理，与二十年来自身经历所悟的种种人世至理，两者没了白光阻隔，在须臾间豁然贯通。

顿时岳无信只觉心神一震，一股醍醐灌顶般的通彻之感从神魂深处奔流而出，将整个身心团团包裹，从中生出几分对世间万物之悟。

与此同时，识海中那二十四个白光盈然的古篆文字忽地发出耀眼光芒。而黑色太极上的几条白色纹路也似呼应一般，也亮起数道看似微弱但却凝重无比的淡淡白光。

两道系出同源的白色光华合在一处，更加明亮数倍，化为一道纯白流光倾泻到纯黑太极之上，转瞬间将阴阳两仪中阳仪那一半侵蚀殆尽。

片刻后原本一片漆黑的太极图案，已化为一枚黑白分明的庞然太极，比原先大了数倍不止，悬在识海之上飞快旋转。无数奇色光字从中不绝飞舞而出，密密麻麻列在一旁，篇幅之长竟比对面那篇奇门遁甲的万字心法还要多出倍许。

凝目望去，赫然正是玄天乾坤道第三、四、五层法诀。连同先前已现的第一、二层，如此总共七层的玄天乾坤道法诀，前五层法诀已全部浮现。

岳无信又惊又喜，不过尚未有所动作，头顶灵府中也猛然一震。大片灵力从中沿着经脉飞快涌向额头眉间，而心念许久但也沉静许久的眉心灵力终于也再次腾起，顺着骨骼流向头顶。

两股灵力同起同落，在头顶与眉心间循环往复，隐隐有连成一体之感。

岳无信头皮一阵发麻，好半响后仍是难以置信。

良久后忽然睁开双眼，一个激灵团身跳起，跃到半空放声大笑，一股狂喜早已充塞整个心府。

这一笑良久不歇，笑到最后嗓音沙哑，已是语带呜咽，片刻后更是一阵痛哭。

不过并未多久，便又破涕为笑，但已非方才那等狂喜，而是淡淡微笑。

此时他脸上从容淡然，若说过往外现沉稳并非本性，多是强自为此，那此时从内到外，整个人发出一股镇定如恒之气，已是完全出于自然。只是这般略微少年老成之态，倒与其二十左右的年纪稍显不符。

而原本只想将修为异变的起因思索清楚，却未曾想竟以明悟生死为契机，将原本积蓄数年的道法领悟尽数激发，与自身之事相合后使修行进境陡升。除此之外，两处灵力与识海中的一番变化，更似使太玄门与逍遥峰这两门分离万年的道宗神通有所贯通。

虽然只有一小半，但已使其修为大进，体内灵力不论精纯凝练还是厚实泊然都远超原先，以此为基不论施展神通术法，还是驱使法器，威力都将强出十倍不止。

岳无信想到此处，方才那番略有淡去的狂喜重又升起。不过此时心境如海，只淡淡微笑，并未再度跃起。

于是当即坐下，重又内视一遍，正要细看第二层心法时，忽然鼻子一动，一股臭味扑鼻而入。

岳无信略微一愣，片刻后明白过来，不由哑然一笑。自己身上汗透不说，身下蒲团也被汗水浸透，连地上也湿漉漉一片。

于是微一摇头站起身来，取出玄灵石打开房门，便要迈步出去。

不过脚底还未踏上门槛，便听到门前一声大喊：“叶师弟，你可算出来了！”

门口处两人一前一后，前面之人是名黄脸青年，正是师兄段罡。而后面那人是名女子，虽然身形不高，但一身气息渊深无比，竟是师父掩月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