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二长老,这种尖酸的人,两世为人以来,自己见多了。
他人生的大半部分,都是在京城的高宅大府中渡过,坐惯了太师椅,突然换上把藤椅,咋一坐还觉得闲情逸致,久而久之自然感到不适,不由会怨气加身。
更或许这种苛刻薄舌,从他被追杀出京城时,最后看向巍峨城门的,眷念一望伊始便已有了。
嘴角木讷的父亲,又怎会辩得过,巧舌如簧的二长老。自己不禁摇头苦笑。
“呵呵,把家族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居然还敢堂而皇之的窃笑!”一个衣着华丽,身材却颇为臃肿,脸上浓妆艳抹的,中年女人,眼神厌恶的,尖着嗓子,咋乎乎的叫道。
都堂而皇之了还叫窃笑?不由翻了个白眼,这个妇人自己认得,乃是二长老一系的,毕竟主子都那般张牙舞爪了,底下的人难道还不叫唤上几声?
自己索性缄口不语,扭过头去,丝毫不加以理睬。
妇人看到他对自己熟视无睹,也懒得自讨没趣,话锋一转指向了杨云,她轻挑眉毛,嘴角一扬,带着几分不屑的笑意,掐着一个兰花指,故作出淑女状,身体扭扭捏捏,声音尖锐的挑衅道:“哟哟哟,真是父熊熊一窝,怎么?小的不说话,老的就装作没事了?”
终于图穷匕见了么?怪不得他们一直针对自己,拿此事大做文章,原来真正觊觎的,是父亲长年稳坐的家主之位!
闻言,父亲终于忍不住这份挖苦,怒气顿时爆发,火红色的灵气喷体而出,肆虐的燃烧着他周身的空气。
见状,二长老和妇人脸色恐慌的,连连往后退,四周一时间,陷入了惊人的安静。
片刻之后,“砰”的一声,父亲重重的拍了下桌子,眼神凌厉的环视着众人,脸色极其严肃,眉头都拧成了一个川字。
高声呵斥道:“某继任家主之位以来,兢兢业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犬子虽不才,只是一介凡人,但在座的各位,可别忘了,杨家爬到今天的这个位置,能获得太守之位,全是靠我们父子,齐心协力打下来的!可不是从你们嘴里,说天道地而来,乘凉莫忘栽树人!就你们那点心思,早已昭然若揭,有何事尽管冲某来便是!别拿子寒作借口!”
“严明,切莫动气,忘了在长辈面前,该有的礼节么?”
爷爷终于发话了,他特意强调了“长辈”二字,并冲父亲使了个眼色,示意父亲稍安勿躁。
随即扶着头,双目微闭,嘴中艰难的,低声喃喃自语道:“二十年前的那一幕,是又要上演了么?”
正是当年的那场同室操戈,才让自己带着族人,流落至此,实在是不愿再看到那一幕,一边是患难与共的手足之情,一边却是血浓于水的儿孙。
自己,已经尽力维持,这份微妙的平衡了,然而还是感到独木难支呐!
见到有三弟撑腰,他的胆子不禁壮了几分,脸色不再畏惧,五官颇为扭曲,恶毒的眼神直视着杨云,厉声道:“呵,长辈?老三,你看看你家这个好儿子,他眼里还有某这个二伯吗?就说说,他每月才给咱们区区千铢的供奉,再看看他儿子杨佑,每日挥金如土!实在是让老夫囊中羞涩!也不知这么多钱,他究竟从何而来!”
听罢,杨云纵然大为恼火,却无言以对。
杨佑纨绔成性,的确怪自己管教不严,可他挥霍的全都是,自己这些年来应得的积蓄。
再说二伯,仗着在家族的地位,不知提携了多少,没有半点能力的亲戚,整日占着位置又不做事,为了顾及两系的关系,自己也就默许了,可眼下他还得寸进尺!
父亲越想越气,正欲起身反驳,又被爷爷按了下来。
见父亲哑口无言,二长老眼色愈发得意,趾高气昂的在大厅中,悠闲踱步。
旋即一脸正色,煞有其事的说道:“这些咱们暂且不论,就拿他三子来说,年幼无知,为出风头,便置家族于水火之中,由此足以可见,此子心术不正,一个教子无方之人,又怎是贤德有能之辈?试问,这样的人做家主,又让我们如何安心待在杨家!”
二长老一脸大义凛然,不少族人对杨佑,在合浦的飞扬跋扈之事,早已有所耳闻,再加上二长老平日在族中的威望,他们不由得感到深信不疑,一时间窃窃私语起来,指指点点的对着父亲。
见如愿以偿,二长老眼中隐晦的,闪过一丝狠戾的凶光。
虽然爷爷面无表情,但自己仍觉得,他刹那间老了许多。
爷爷嘴皮颇为艰难的,一张一合,缓缓开口道:“哦?那么二哥,认为谁能堪当此大任?”
他神色疲倦的揉了揉太阳穴,陷入了沉思中。
或许自己与二哥的那份兄弟情,早已被利益熏心的风吹散了吧,散在这本该浩然正气的,朗朗乾坤之中。
听到三弟的语气,他以为老三已经放弃了,对家主之位的争夺,脸色不由变得欣喜若狂,激动的说道:“自然是某的养子,杨奕,初入而立之年,已有金行灵士初期的修为!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二长老多年前,从合浦众多孤儿中,收养了一个天资聪慧之人,此事杨府上下皆知,只是想不到,二长老的收留之举,只是介耿于,自己的亲生儿子没有灵根,无法染指家主之位。
当年所做的一切,竟是为了今日之局,而步下的棋子!他的城府心机之深,令两世为人的自己,都不禁倒吸了口冷气。
爷爷闻言,脸上却没有半点惊讶,似乎这一切,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不过当事情,真真切切的来到面前,他浑浊的眼中,还是掩饰不住的,涌上了一丝悲切,有些无力的,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憔悴的眼神看着二长老,嗓音略微嘶哑的,低声说道:“二哥,某实在想不到,为了家主之位,你宁愿逼着严明让贤,也要交给一个外人,此举实在是让人寒心。”
继而他眼神迟疑的沉默了片刻,似乎做出了决定,缓缓仰起头,努力压抑住,眼眶中纵横的老泪,面色哀戚而又决然的,缓缓说道:“也罢,也罢!既然族中容不下我们爷孙三人,今夜起,某自会带着一系家眷,离开合浦杨家!”
脱离?分家?众人瞬间惊愕失色。
爷爷一语激起千层浪,让他们如同炸开了锅的蚂蚁,在大厅中哗然喧闹。
看着失控的场面,一直在旁边,作壁上观,双目微闭的大长老,终是坐不住了。
他双眼猛然睁开,顷刻间,一股咄咄逼人的威压,瞬间震慑得除了杨云之外的,其他人双膝一软,几乎跪坐在地。
他表情冷峻,令人心悸的眼神,扫视着众人,旋即高声怒喝道:“成何体统!只知吵吵嚷嚷,简直是个笑话!哼!”
自己有些艰难的,扶着桌子,勉强站了起来,心中仍有余悸。
这就是上位者的气势么?不过大长老的驭下之道,倒是颇为精明,表面不偏不倚,不帮不扶,自等爷爷和二长老斗争,两败俱伤之下,便能轻松把控家族。
在大长老的震怒之下,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皆是一言不发。
作为争论的焦点,自己当然也是眼观鼻,鼻观心。
见局势得以控制,大长老缓缓收回了威压,旋即一脸随和,却又威严得让人,生不出丝毫的,反抗之心。
他淡淡的说道:“三弟自然不用离开,此事,某心中早有定数,严明当家主,在位确实已久,难免惹人非议,你就暂且先行下来休息、休息,家主之位再另行商榷,至于杨汴,本就身负命案,家族没有理由,会为了一个连灵根都没有的凡人,去与李家周旋,尤其是正值郡守更迭之时,更不要激起他们的反抗,此时给李家任何机会,都能让他们有足够的理由,同我们撕破脸皮!某在白天,就已通知士變大人,让他前来处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