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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虎犹豫着说:“可是她一个人……”
蝎子道:“那就要看她的造化了。说不定一会儿就碰见个贵人,把她捡走啦。”
她心中愈急,想:“碰见大灰狼、鞑子兵、冤死鬼,还更可能些。”
壁虎显然也这么想,犹犹豫豫的,蹭着脚,不肯走。
可是蝎子仍然是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情。奉书急了,用力叫道:“请你们救人救到底,带我去找我爹爹!”
蝎子回过头来,鼻孔里哼了一声:“你爹爹?是什么大官啊?他还没死?”
她立刻觉得自己又说错话了。蝎子方才毫不掩饰对富家小姐的厌恶。
但这是她唯一想到的挽留他们的法子了。看样子,蝎子和壁虎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孩子,他们需要衣服,需要食物,需要钱……
她下定决心,道:“我爹爹活得好好的。他……他姓文,名讳上天下祥,是……大宋的丞相,现在在带兵……”她也不知道父亲眼下是什么官,也许不是丞相,但蝎子他们十有**也是分不清的。她顿了顿,又说:“求你们送我去他那里,他……他会重重谢你们。”
壁虎张大了口,说道:“文丞相!你是文丞相的小姐!”
她连忙点头,心中微微得意。父亲的大名尽人皆知。
蝎子却冷笑一声:“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个带兵祸害百姓的官老爷罢了。”
她一下子火了,也不顾胸前疼痛,大声道:“我爹爹从来不祸害百姓!他的军队纪律可严了!”
蝎子却依然不屑,指着远处的满地尸体道:“昨天那场仗,死的这些人,赖他不赖?”
奉书张口结舌,想了想,才道:“他是在打鞑子,保家卫国……”忽然心中一虚,赶紧住了口。看着蝎子、壁虎两人身上的蒙古装束,起了个异想天开的念头。战场上这么多衣服,他们为什么非要拣鞑子的?难道他们……
蝎子懒洋洋地道:“鞑子的衣服结实。”
她茫然点点头。
蝎子忽然又蹲了下来,双手撑在地上,一双眼睛骨碌碌地打量着她,“你爹有银子?送你去找你爹,他会怎么谢我们?”
她连忙点头。但父亲究竟能拿出多少银子,她可说不准,只好含含糊糊地说:“我……你们有了钱,肯定不会再这样流浪了……”
蝎子又看了看壁虎,低低一笑:“咱们要发财啦。不过鞑子也在悬赏文丞相那边的人。你说,是鞑子有钱,还是文丞相有钱?”这话说得大喇喇的,压根就不在乎让人听见。
壁虎抓了抓脑袋,道:“不知道啊,可,可若把她送给鞑子,鞑子大概会杀她……”
蝎子不理会他,又自顾自地盘算道:“这些死人里,汉人比鞑子多多啦。昨天,文丞相可输得挺惨,是不是?”
奉书心中大急,说话带上了哭腔,“求求你们……你们是好人,蝎子姐,你救了我的命,别再让鞑子杀了我……”
壁虎急道:“喂,是我把你从河里捞出来的!”
她急忙点头,“对,你也是好人,壁虎……壁虎哥,你别不管我。”
壁虎忽然脸红了,对蝎子道:“咱们送她去找她爹爹。”
蝎子斜睨了他一眼,还是摇了摇头。
壁虎搔了搔头,又说:“那,咱们两个人也争不出结果的,要不……要不叫小耗子来?”不等蝎子反应,就抬起头来,朝远处喊道:“喂,小耗子,小耗子!”
不多时,马蹄声响,一人一马如一阵风般跑了过来,一个矮小的女孩用两只小腿夹着马肚子,微微躬身,几乎是站在那马上驾驭。她猛地一勒缰绳,马儿便听话地停了下来。
接着那女孩哗啦一声,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从鼓鼓囊囊的怀里掏出不少物事,胡乱丢在地下,笑道:“叫我干什么?今天晦气,我骑马转了一圈,这些死人身上都没什么东西,只有这一块奶酪,还是臭的,还有几文钱,看来有人比我们抢先啦……”她一边说,一边松了缰绳,将那匹无主的战马放走了。
她忽然看到了卧在地上的奉书,急忙打住了话头,转而道:“这,这是什么?”
壁虎将他们如何把奉书救下的过程说了一遍,又吞吞吐吐地说:“蝎子姐嫌累赘,不愿意带她,我却……嗯,小耗子,咱们三个人,二对一,你要是也……嗯,我也不说什么……”
奉书竭力睁大眼睛,看着这个跑来的女孩,心里忽然突的一跳。
那是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也穿着一身破旧的蒙古袍子。上次见到她时,她还是一身脏兮兮的汉装,在难民群中扭了脚,脚踝肿得高高的,被抱上了文家女眷乘坐的车子,和奉书并排坐在一起。
奉书不由得朝她的脚看过去。她仍是赤脚,两只瘦骨伶仃的脚踝早就消了肿。和上次不同的是,她的双足之间栓着一条细细长长的铁链,走动时,铁链拖地,哗哗作响。
那女孩朝她咧嘴一笑,扬了扬自己的右手,露出手腕上一个狗尾巴草编成的毛茸茸的手环,“我给你的手环呢?”
奉书一怔,用力抬起胳膊,露出一个早就干枯的狗尾巴草手环,已经让河水冲得面目全非。
*
二对一。于是蝎子撇撇嘴,蹲在奉书身前,说道:“那你听好了,等你伤好了,我们带你去找你老爹。但从此你得乖乖听我话,”
她心中欢呼一声,忙道:“谢谢姐姐!”
“找到了,你得让他好好谢谢我们,要不然,我可不放你走。”
“是,是。”
“若是别人知道了你是谁,来跟我们抢,我们可打不过,只好把你交出去,明不明白?”
“我明白。蝎子姐……”
“你叫什么?”
“文、文奉书……”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重重打在她脸上。她惊恐中带着愤怒,抚着**辣的脸蛋。从来没人扇过她耳光,母亲也没有过,父亲也没有过。
“再问你一遍,你叫什么?”
“文……”
又是一个耳光,打得她蜷缩在地上。耳中听得蝎子冷冷地道:“还当自己是小姐呢?”
她气极了,眼泪簌簌地流了出来,心中想,就算自己孤零零地死在这里,也再不和蝎子说一句话。
壁虎却赶上来,把她护在身后,小声道:“蝎子姐,她不懂事,你别打了。”又把她扶起来,看着她,认认真真地道:“你傻啊?这里遍地都是鞑子,你能说你姓文?你能用你自己的名字?方才问你话的要不是蝎子姐,而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坏人,你早死啦!”
她睁大眼,过了好久,气才顺了一些,委委屈屈地瞪了蝎子一眼。
蝎子歪头将她打量了一阵,宣布道:“蚊子。你就叫蚊子好了,还挺合你的姓儿。从此以后,别人再叫你什么旁的名字,你一概不许答应。”
她小声道:“我不叫蚊子……”
“那就在这儿呆着吧!”
奉书,现在是蚊子,也只好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又赶紧道:“我,我走不了……”
她自高处落水,又随波逐流地冲了不少时刻,此时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却少不得浑身疼痛,像散了架一般。况且她折了一条腿,是说什么也站不起来的。
壁虎道:“我背你走。”说着蹲下身来。可她刚伏上他背,胸口的肋骨骨折之处便受重压,疼得她连连叫唤,壁虎只能将她放下地来。蝎子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俩。
壁虎搔搔头,道:“我驮着你。”说着让她坐到自己肩膀上,用力站起身来。蚊子只觉得自己离地不高,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都要摔下来,连忙抓紧壁虎的双肩,不敢放手。
她忽然想到在惠州城里,文家五小姐奉书也曾被一个黑大汉这般驮着,走得稳稳当当。但小黑子的块头几乎是壁虎的两倍,而现在的蚊子,又比当年的奉书要高了不少,重了不少。她感到一阵强烈的歉疚。
但壁虎摇了两摇,慢慢便稳住了身子,伸左手抓紧蚊子未受伤的那条腿,笑道:“我是男孩子啊,你看,有什么不可以的!”
而小耗子则伸出手,揽住了蝎子的肩膀。蝎子伸手紧紧抓住她的胳膊,极慢极慢地迈了一步。
蚊子一见之下,失声叫道:“蝎子姐,你……”
蝎子刚一走动,她便看出来了。宽大的蒙古皮袍下面,有一条正常的少女的腿,还有一条扭曲的、毫不中用的跛腿。若非壁虎扶着,她是一步也走不动的,甚至连站立也困难。
蚊子突然想起了蝎子给自己接骨时,说的那句话:“胳膊腿儿多让人弄断几次,你也会了。”冷汗一下子布满了额头。
蝎子抬头,满不在乎地对她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