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肆特意跑来公府同她长篇大论,说了一堆坊间传闻与评判,着重怒斥陈檀的龌龊险恶,言道能遇值得托付终生的好儿郎,实乃难中之难。
此不仅需要眼力,更需要运气。
很显然,简可欣就没有辨别人品好坏的眼力,更没有能遇到终生良人的运气。
小肆有眼力,亦有运气,却最终败在现实当中她与夜祥各自的身份里。
更显然的,即使上回她已和小肆促膝长谈,明白清楚地与小肆剖析二人的不可能,小肆能听懂,也能接受,却在今日让她意识到,小肆于心底从未真正地放弃过。
仍想让她知晓夜祥这样的妹夫有多难得,想让她帮着在无望的前路里噼开一条缝隙来,纵然缝隙难行,也是一个希望。
年宴前路未卜,她尚无法确保自己万全,如何能让小肆步她后尘,迈入荆棘苦苦挣扎。
她不能给小肆这样一份希望。
至少,眼下,不能。
董秀之知杨芸钗过府是为冯三而来,招待寒暄数句之后,便让人引着杨芸钗往冯三的院子去,自己抱起刚午睡起来的小女儿薇姐儿哄着吃些易克化的糕点。
冯大则出门去了。
杨芸钗没多问,心里亦知乃是因何。
冯三出嫁后,冯府一直保留着她未嫁前的院落,一切日常洒扫都十分尽心,杨芸钗从前就来过,熟门熟路的,无人引着她也识路。
待进了院落,采珍早候在院门处,董秀之院里的丫鬟见状行礼退去,将杨芸钗交给采珍继续往里带。
她是直接到的冯三屋里。
见到冯三屋里就她们二人,芝晚、采珍采珠和冬生等人都守在屋外去,杨芸钗也没多余的话,坐下便开门见山道:“大姐姐不放心你,让我来看看,你可还安好?他可还安好?”
说着目光最后落在冯三的肚皮上。
冯三一笑,知杨芸钗话尾中的他是指她与罗湖的孩儿,点点头道:“都安好,今早大夫来把过平安脉,说孩子很康健。你回去跟大表妹说,只管办她自己的事儿,我这边一切都好,她无需操心我。”
“好,我会转达的。”杨芸钗应下。
“一早我起身,不太放心昨夜之事,便让冬生出去打听打听,冬生回来说了五子桥那边发生的事情和京衙走水之事……”
“大姐姐心中有数。”
冯三被杨芸钗打断,并不着恼,心里明白她们是不愿意她知太多事儿,操太多心,她也领情,当下不再多问:“心中有数就好。”
杨芸钗握住冯三的手:“大姐姐、毛丢、我,我们都希望三表姐照顾好自己,明年生产,母子平安便好。”
“嗯!”冯三心中划出一丝暖流,复想起一事儿,也是好事儿,“前些时候五妹来信,说已平安生下嫡子。”
“那要恭喜五表姐了,自此站稳脚根,底气也足了。”冯五出嫁时,那时冯三跟着罗湖在外,杨芸钗还千里迢迢差人到武昌添过妆,眼前听闻冯五在生过两女后,终于产下嫡子,她是真心高兴。
“可不是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冯三自己少年慕艾错了人,而造就人生坎坷,她五妹却是在出嫁后吃了不少苦,尽因婚后多年未有嫡子,如今有了,也算苦尽甘来,她颇为感慨,“希望我那五妹夫,往后能收敛些。”
“你莫要想太多,如今眼下你最重要的任务,便是养好胎。”杨芸钗对冯五的事情知之不多,却也风闻过一些,冯五的丈夫有多混账,跟冯五出阁前的蛮横可谓是有得一比,“五表姐能忍到生下嫡子,想来已是想开了,往后的日子,她自己大抵也是有成算的。”
当初她得知冯五所嫁之人竟是如此不堪时,也想过要不要帮忙,可到底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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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她非冯家人,名不正言不顺,纵要伸手,也伸不了那么长的手,二到底山长水远,鞭长莫及,她能撑得一时的腰,却撑不了一世,毕竟她自己仔细说来,不过是一无根浮萍罢。
待哪日失去太子的宠爱与庇护,她怕是连冯五都不如。
冯三也是这样想过的:“五妹虽未明言,可照她生下嫡子之后来的信中所写来看,她确实是已经想开了。”
伤透了,破而后立,可不就是想开了,自此活好自己,不再为难自己。
杨芸钗沉默地点头,换个角度想,她和冯五也有相同之处。
譬如,这婚后的艰难。
冯五婚后的不如意,在于丈夫的好色,后院妾室、庶出子女成群,而冯五却在连生两个女儿,被夫君厌弃,被婆母磋磨多年,直至今年才终于生下嫡子,腰板才终于能够挺直,也看清枕边人,自此自过自己的日子,只一心教养儿女成人。
而她婚后的不如意……涉及的更多。
稍有不慎,何止是她自己粉身碎骨。
那是一朝错,便是满盘皆输。
她作为清官之后,即便后来认杨侍郎为父,此身份也掩盖不去她实则乃孤女的事实。
婚前她的身份,是她的不足,那么婚后的身份,则必须成为她的筹码。
冯三也由冯五成亲后的遭遇,思及芸钗如今的处境。
她有心想劝芸钗两句,可话到嘴边却又有些说不出来,芸钗的处境与五妹的大不相同,想着太子对芸钗的深情,芸钗对正妻之位的坚持,她竟是不知该如何劝起。
杨芸钗有颗七窍玲珑心,纵然冯三不说,单从冯三盯着她欲言又止的表情,结合刚刚说过的冯五嫁人后的处境,她多少能猜到冯三想说什么。
只是啊,她自己都混乱得很。
也是无从说起。
“芸钗……”冯三反握住杨芸钗的手,用力握住,想着芸钗的身世,自小孤苦,历尽万难才活下来的,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些了,却又遇上这样身不由己的难题。
“三表姐这是心疼我了?”杨芸钗故作轻松地笑。
却笑着笑着,眼底不觉有水光涌现,她嘴角仍翘着,只是微微垂下眼帘,让浓密的睫毛掩住这份她从不轻易示人的脆弱。
打小,她便知道最没有用,最不值钱的,便是眼泪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