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七,下晌松椿院便传来夜太太的话,是妙绫到各院传的话,说让各院的爷奶奶、少爷小姐在第二日腊八这日的早膳都到松椿院用,一家子团团吃个八宝粥。
隔日一大早,祭祀完祖先与神灵,静国公府不分男女老少,齐齐围坐了一桌,个个也都穿得整齐精神。
本来每年这样的节日,首座都是坐着葭宁长公主,今年葭宁长公主已不在世,首座便坐了静国公。
再下来便是左夜太太,右夜大爷,左二邱氏,右二夜二爷,邱氏下来是夜十一,再是刚刚入府的表小姐杨芸钗,夜二爷下来是夜瑞,再是夜祥、夜旭。
桌是圆桌,首尾相连,最末原本该是夜旭与杨芸钗坐在一处,因着夜旭年岁尚小,除了母亲葭宁长公主,最是粘长姐夜十一,这一点连夜大爷都没她姐弟俩亲近,于是换了个座,便成了夜旭隔在夜十一与杨芸钗中间。
夜十一倒是乐得如此,于杨芸钗,因着噩梦之故,虽不大记得清噩梦里的杨芸钗如何,但心里着实不喜这位表小姐。
杨芸钗首日入府,便没见过长房的小姐少爷。
夜旭年纪小,少出院子,天冷了,连屋子都少出,夜十一则是因着先时闹过不愿让她入府,夜太太在她入府这日,也没勉强夜十一非得到松椿院与她一见,故长房姐弟俩,她是一个也没见着,只见了二房两位少爷。
昨日一听今日一早要齐家吃个八宝粥,她便打算着初初见面,定要趁机与夜十一亲近亲近,便是亲近不了,能说上话也是好的,可此刻被夜旭隔在中间,夜十一又一副只顾照顾幼弟的专心模样,纵是夜家没食不语寝不言的规矩,她是想开口也没法开口。
意兴阑珊地应付着夜瑞的热情,杨芸钗这顿八宝粥吃得心不在焉。
静国公、夜二爷今日休沐,夜大爷贵为附马,也一直闲赋,难得父子兄弟三人在今日全闲在家,用完早膳后,父子三人便皆去了静国公的内书房,于公于私都有许多话聊。
夜太太这边用过早膳,难得不必邱氏在旁侍候,早早让邱氏回院自忙去,也是忙过今日,年货便得开始备下了,邱氏有得忙。
邱氏一走,屋里就只余些孙辈,夜太太见夜瑞与杨芸钗相处得好,她乐呵呵地道:
“钗姐儿刚来咱府里,你们可得好好照应着她。”
夜瑞头一个应了,那份自小的沉稳倒还能力持着,没让心中的欢喜冲昏了小脑袋。
夜祥没什么心思,高声响亮地应了:
“祖母,您就放心吧!在咱家,谁敢欺负钗表姐去!”
这话一落,夜太太眼尾一下子瞄到一旁安然坐着,将夜旭抱在怀里轻声细语逗着的夜十一:
“大姐儿,钗姐儿来的当日,你没来,这会儿见了,总算是认得了,往后可得好好相处。”
夜十一抬起头来,眼落在夜太太那掩也掩不住对杨芸钗到来的欢喜的脸上。
夜太太没等夜十一应答,便招手让杨芸钗上前,搂着杨芸钗十分慈祥道:
“还不快去见见你大姐姐!”
杨芸钗伶俐,笑得温婉,从夜太太怀里退出来,两步上前便冲夜十一福了福身:
“大姐姐!”
面如芙蓉,声如莺鸣,肤如凝脂,身软如柳,倘不是瘦了些,倘不是噩梦在前,还真是一个招人疼惜的白玉娃娃。
夜十一笑着道:“钗表妹果然生得好模样。”
一句话夸得杨芸钗脸略红了红,夜太太笑呵呵的,夜祥没啥感觉,一门心思落在跟前的瓜果上,夜瑞则暗暗放下提着的心,还真怕他大姐姐突地就说出一句“我不喜你,往后你不要出现在我跟前”之类的话来。
还别说,噩梦里的夜十一在这个时候还真就说出这样大意相同的话来,当即气得夜太太浑身发抖,杨芸钗脸色发白,夜祥怔愣,夜瑞直接阴沉下一张小脸。
噩梦里的夜十一也不是真的想为难谁,只是直觉地不喜仅小她一岁,却一副柔弱可怜的杨芸钗,纯粹就是本能地排斥。
这会儿夜十一也不再是噩梦里的夜十一,再不喜杨芸钗,不亲近便是,再不会将喜恶自嘴里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平白让杨芸钗多得怜惜,让自已多得厌恶。
杨芸钗见过礼后,顺势坐在夜十一边上的椅里,想着就近借着逗趣两岁娃儿夜旭再同夜十一亲近地说上几句话,没想她刚坐下,夜十一便起身向夜太太告退。
望着夜十一抱着夜旭得到夜太太的首肯后,大丫寰为夜十一披上狐裘大衣,戴着兜帽,怀里的夜旭乐呵呵地抱着夜十一让他抱着的小手炉,两大丫寰与夜旭奶嬷嬷左右拥护着中间金尊玉贵的姐弟俩掀帘出了屋子,杨芸钗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难受,及心底满满不甘的愤恨。
想她父母尚在时,也是千宠万宠的掌珠,父母双亡后,她祈求着能到姨祖母这儿,却遭到当时初初丧母的夜十一反对阻拦,姨祖父一做主,她便只好转进了堂叔家。
在堂叔家,她受尽白眼排挤嘲笑,身边又仅一个没什么大用且老迈的嬷嬷,护不得主,护不得她。
为了进这京城首屈一指的公侯府邸,没有谁知道她拼着命付出了什么代价,好不容易终于进了这静国公府,不管谁不喜她,她都不会认输!
她要荣华富贵,她要扬眉吐气,她要让那些欺辱过她的人统统后悔,统统跪倒在她脚下求她放过,要是谁敢挡她的路,便是金尊玉贵的,她也不会放过!
夜太太看着自夜十一姐弟俩回院后,便一直闷闷不乐整个人焉着的杨芸钗:
“这是怎么了?不高兴了?快些过来与姨祖母好好说道说道。”
杨芸钗起身走到榻前,上了榻板,歪进夜太太怀里,柔声道:
“姨祖母,大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夜太太一听噎了噎,缓了口气道:
“你大姐姐素来如此,不是不喜欢你,反正她多半只待在清宁院里,你少去招她便是。在府里受了委屈,不管是谁给你委屈受,你只管来与姨祖母说,姨祖母替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