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月下美人。

昨夜，南柯武馆。

——

月光下，空落落的武馆后院，柯蓉儿站在后院的演武场盯着那颗月下的老榕树发呆。

如果有一天爹爹死了，蓉儿会不会伤心啊？

柯蓉儿突然想起了小时候，那是个夏天，当时爷爷还未死，父亲也还没有变。当时父亲就和她躺在树下纳凉，一起看着那些在微风中索索作响的树叶，然后就没头没脑的向她问了这样的话。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是咯咯笑着说着才不会之类的话吧...

当时她还并不知道死意味着什么，只知道开心，只知道幸福，甚至觉得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什么疾苦。

现在，她站在这个演武场，闭上眼睛似乎就能感觉到父亲的存在。

爷爷未死时，父亲每天都和她待在武馆里，当时父亲每天早上都会站在这个演武场上，一脸肃穆的面对着那帮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面前告诉他们那些关于武功和侠义的道理。当时她觉得自己的父亲比任何一个大侠都要帅气一万倍那么多....

那时父亲时常在树下跟她讲自己年少时候闯荡江湖的故事。

披着晚霞牵着老马，路过烟村人家时那些美丽的飞花。

还有在寻常巷口的酒家，坐下来叫不出彼此的名字但是却像是多年老朋友一样，碗酒下肚便一同闯荡天涯。

过三巡酒气开月华，浓醉到五更依依惜别，策马披星戴月归去。

天涯无处不为家，论义气不计多寡，占三分便自称为侠。

捉刀，拳耍，闲来问生杀。成败错，作谈资，可下酒豪醉一场。

江南折花，春风红蜡。江北饮马，西风黄沙。

眠星子，枕霜花，衣沾风露，旧茅草也作神仙塌。

豪气不曾罢，日月山海一心笑纳。

拍坛醉眼看万斗艳霞，没得英雄名讳，掂量些旧事抵酒价。

一派潇洒。

美如画。

.....

后来，爷爷死了。

父亲大醉了一场，在墓前哭的像是一个孩子。

再后来，冯家那帮坏人被父亲赶走了。

父亲的书房也多了一副书画。

那是一副浓墨泼洒的画，画的是一个人远去的背影。

还多了一副对联。

上联：别过清溪辞明月。

下联：杀完秋意斩春风。

横批：不侠。

柯蓉儿看着这个空荡荡的演武台，呆呆的看着。

爷爷死了，父亲渐渐的就变了，不再有时间去陪她。

再后来武馆里来了两个武师，楚汉鼎和马天明，他们本来是镖局的镖师。后来镖局没了，他们就变成了武馆的武师，再后又来了一个厨娘，厨娘本来是酒楼的，后来酒楼没了....

当时她甚至是有些开心的，年幼的她隐隐约约的觉得父亲是因为那些家里的生意所以才没时间陪着自己，如果那些生意没了父亲就有时间了。

但事情和她想的不太一样，即使他们叶家只剩下了一个武馆，父亲他依旧没有时间陪着自己。

父亲时常消失，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即使是待在武馆时也从来不找她陪她练功或者是聊天，即使是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父亲也很少会主动和她说一句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不再主动开口了。

饭桌上的父女二人变得沉默，现在父亲忽然沉默地离去了，她只有以沉默回忆往昔的沉默。以前她没有问为什么，现在她再也没有机会问了....

站在这个空荡荡的演武场上，少女的心也变得空荡荡的。

眼泪从少女的眼角滑落，一路淌过脸颊，嘴角，在下巴上汇聚成滴，然后坠落。少女伸出袖子擦去了泪水，抿起嘴时嘴角的湿意钻进了嘴巴里，那味道有些发咸，也有些发苦。

她没有问，现在也没有机会再问了。也不用问，因为她已经明白了....

自己眼中的父亲，如同父亲眼中的爷爷。父亲对于自己的沉默，也如同爷爷对于父亲的沉默。

爷爷一直想父亲能够接收叶家的生意，但是父亲一直不愿，叶家像是一个笼子，父亲像是一只鸟，笼子管不住鸟，因为那鸟身上的每一片羽毛都闪烁着自由的光辉。爷爷从失望到绝望最后到麻木的听之任之....

笼子管不住鸟，爱却能。父亲爱爷爷，就像她爱父亲一样。

爱着笼子的爷爷死了，父亲便剁去了自己的翅膀，守护着爷爷爱了一辈子的笼子。

父亲当时哭的是爷爷的死，也是哭那被自己剁去的翅膀。

父亲笨拙的守护着叶家，笨拙和那些生来就擅长心眼的冯家周旋。

到最后，父亲或许并非不是没有时间陪自己，或许是因为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了吧....

......

少女站在演武场，双手紧握成拳，深吸了一口气后闭上了双眼。

出拳的时，凝神静气。

她的耳朵动了动，仿佛听到了父亲在自己耳边说这样话。当时她多大？五岁？还是六岁？

力从足起，过腰，肩至拳...

手腕放平，绷紧，但不要僵硬...

当时父亲扶着她的腰，教她如何握拳，如何挥臂发力。

用心去感觉，出拳的力道。

她绷紧了手臂的肌肉，弯曲手肘把拳收于腋下。

她努力的让自己不去想，努力的让自己不去哭。

但是在脑子完全放空之前，那若有若无的声音一直在她耳畔回响。

拳头要握紧，要握的像是锤子一样，这样才能有力量。

父亲捏着她的每一根指头感受着她握拳的力道，笑着对她说。

不要着急，身体要绷紧，但是心里要放松才行，摒除杂念。

他的手渐渐的从她的腰上离开。

她心如同那院落，都是空落落的...

出拳的时候什么都不要想，什么也不用想，你只需要想着自己的拳头，还有那个要被拳头击穿的东西。

最后...

少女倏然睁开双目，扬眉开吐。

左拳击出，右脚踏出，侧身甩出右拳。

转头的瞬间，少女带着泪痕的冷峻面孔迎向了那空中的弯月。

月光冷冽，印少女眉目刀锋般狭长。

出拳！

转身鞭腿！

滑步跟进，肘击！

破空声阵阵。

筋骨渐渐活络，动作加剧。

撤步收拳，瞬势甩出腰间的软剑，扬起一片苍银的锋芒。

直劈！

横扫！

少女的目光流过冰冷的剑身。

齐眉平刺，突进！

一条笔直的苍银光线。

这一剑刺出，破空却无声，剑锋直指北墙，纹丝不动，月光甚至来不及反射。

“叶家，会在我手中名扬天下！”

南宫透过窗口，看着那个月下的少女，静静的看着。

然后咧嘴，自言自语似的轻声道：“我会帮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