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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刘亚飞,我是个被诅咒的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觉得自已记事以来,不好的事情就往往伴随着我发生。
当时并不知道那些是不好的事情,只是后来长大后回想起那些骂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很久以前就已经被人所厌恶了。
妈妈还在世的时候老是会跟小伙伴们的父母吵架,我和那些小伙伴玩耍的时候他们时不时会自己摔伤,然后他们闻声而来的父母就跑了过来,抱走了自己的孩子,并且对我破口大骂。
如果词语也有保鲜度的话,那几个字恐怕都要腐烂掉了。
扫把星、倒霉鬼、灾星……
每当我莫明其妙地被骂时,妈妈总会护着我,替我辨解。
明明是你自己的孩子不小心,怎么能怪到我的亚飞身上?
亚飞妈,不是我们故意针对你的孩子,可你自己看看,凡是跟他接触过的孩子都会倒霉,我们大人阳气重还好说,小孩子这么娇弱,碰到要紧的地方可怎么是好?!
什么阳气阴气的,这年头了还说迷信的话,也不怕人笑话!
你要不信,你自己去问问你男人,亚飞脑袋后面的一搓头发绑着条红绳干什么?
……
那天妈妈回去跟爸爸大吵了一架,吵得很凶,我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印象中他们总是和和□□的样子。
爸爸面对妈妈的质问总是一声都不吭,妈妈问不动他就开始打,家具摔了一地,打到连力气也没有了就只能坐在地上哭,爸爸就一身伤口地朝着窗外抽闷烟。
爸爸从来没有跟妈妈解释过我脑后留了小段长发用来绑红绳是什么意思,他只说是苗人的习俗,而妈妈是汉人不懂这些东西,况且我第一次绑着红绳的时候被妈妈抱出去,大家都说这孩子长得好看,于是就更没有多想。
从那天起,爸爸和妈妈就开始吵架了。
妈妈每次提起要解下我脑袋后面的绳子,爸爸就会黑着脸叫她别说,如果妈妈继续坚持说下去的话,爸爸就会摔东西。
那是段可怕的日子,但是没有持续多久就结束了。
当时爸爸在老家开的是个医馆,跟几个朋友一起做的,主要就是配制一些草药治病,因为医馆有几个年轻人打下手,所以他上班的时候比妈妈当老师的职业会晚上那么一些。
那天妈妈做好了早饭后说有点拉肚子就进了厕所,隔了半个小时也没有出来,爸爸去敲门,妈妈就在里面说身体有些不舒服。
后面爸爸时间到了就出门上班去了,妈妈听到关门的声音就马上从厕所里走了出来。
小亚飞,想不想出去玩呀?
我一听就话就迫不及待地回答说:想――
但是我很快又说:可是小伙伴们老是笑我,说我像个女孩子,因为那么多男孩子,就只有我会扎小红辫。
妈妈摸着我的头道:那小亚飞就就把小红辫剪掉,好不好?
我那天开心极了。
我脑后的辫子是爸爸让我留的,红绳也是他给的,我很讨厌,也讨厌爸爸,因为他让妈妈难过。
妈妈带我出了门,在路上给我买了书包,因为还有几天我就要读小学一年级了,就是在妈妈所任职的学校里,每个老师在开学前都会比学生早回到学校,有一些开学教课方面的事情都是要提早准备完的,但是她这天没有去,临到离开学还有一天的时候。
回去的时候,我背着书包在前面跑,妈妈在后面叫住了我。
她走了过来,将手伸到我的脑后,解开了那条红绳。就在绳子离开我的一瞬间,我听到耳旁响起了一串刺耳的声音,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推了出去,然后我就看见一辆冲上人行道的货车撞上了妈妈。
血好红,比绳子红多了。
这是我那天唯一的想法。
爸爸史无前例地痛打了我一顿,但是我没有哭,因为妈妈说过,在自己讨厌的人面前不能哭,越哭他们就越开心。
我讨厌爸爸,因为他给我留小辫子,让我被小伙伴们看不起。
但是爸爸哭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哭,我突然想到,如果不能对自己讨厌的人哭的话,那他应该没有讨厌我,然后我就哭了,不为什么,只是因为爸爸的哭声感染了我。
妈妈的葬礼来了很多人,我被爸爸放在灵堂前,怀里还抱着一个皮球。那个皮球是妈妈给我新买的,说是可以带去学校和同学们一起玩,之前一直收着,但是被爸爸翻了出来,丢给了我。
有人问我为什么不哭,我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那是个年迈的老人,穿着繁复的苗服,是族里的长者,大家平时都很尊敬他。
我说,爸爸老是喜欢跟妈妈吵架,所以妈妈生气了在装睡,等到她不生气了,就会醒过来的。
很多年以后,每当我自己回想起当时自己说的这句话,都会有想要痛哭的情绪,但都只是想,因为我哭不出来。
因为妈妈的死,爸爸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他将家里的东西全都收拾了,带着我离开了这个让我成长了八年的小县城。
我跟着爸爸来到了一座新的城市,这个城市大得让我觉得不可思议,街上好多好多漂亮的车,令人目不暇接。
爸爸在新城市找了份与军人打交道的工作,带我住了下来,那似乎是件稳定的工作,还给分配了一套房子,虽然不大,但对初来乍到的我们来说,仍然是个不错的容身之所。
我一直都不清楚爸爸的工作内容是什么,他每天白天在家休息,晚上外出,经常会带着一身伤回来,然后马上就会有一大堆穿着军装的人上门来慰问他,等他伤养好了又会周而复始。
我问过他,这到底是做什么的。因为随着我的年纪渐长,我已经明白了什么是私营,什么是事业单位。像爸爸这样给军队工作又没有正当称呼的职业,我觉得不太对劲。
他给我唯一的回答就是,卖命的。
爸爸每天白天呼呼大睡,晚上就出门办事,对我的饮食几乎不闻不问,一开始我会住对面的门叔叔那里讨饭时,时间一长,爸爸知道后就给了叔叔一笔钱,让我每天去他那里吃饭,叔叔还给了我钥匙,让我随时去他家。
直到后来,我有一天打开房间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叔叔,而是看到一个男人带着一个男孩住在里面。那一瞬间我傻了,还以为自己跑错了楼层。
那男人年纪有三十岁了,他拉着我的手问我是谁,旁边那个男孩则坐在旁边好奇地看着我。
然而爸爸知道了这件事之后,又给了那个男人一笔钱让我过去吃饭,男人也没有拒绝。
就是这样,我认识了皓哥。
皓哥的本名叫周皓,他爸爸是部队机关里的一个大官,可神气了。我很羡慕,然后把这事告诉给了爸爸,爸爸只是连连摇头说,周皓的爸爸干的是勾心斗角的事,他做不了。
然后我发现,我和皓哥居然是同一个学校里的。
他十六岁,我十四岁。
他高一,我初二。
这个学校是高中和初中一起办的,所以上学的路上我们相互作伴,他骑着辆自行车,我就坐在他的后面。
学生是不准留奇怪的发型的,但是爸爸不知道跟学校说了什么,学校竟然允许我留着那一小撮头发去上课。
然而灾星的命运也像我脑后的小辫子跟着我从那个山沟里的小县城来到了这个城市进入了学校里,它潜伏在我周围,时不时就会出来打扰我的生活。
渐渐的,随着一些看似运气不好的事情发生,同学们都发现了这一点,开始有意的疏远我。
班上有些学习差的同学见我势单力孤也开始欺负我,经常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扯我脑后的那一撮头发,很痛,痛得每次都差点掉下眼泪来。
但是我还记得妈妈的话,所以我没有哭。
直到有一天周末,我留下来打扫教室时被人故意锁在里面,不管我怎么叫都没有人来理我,其他班的学生也都走光了,天一点一点地黑下去,我害怕极了,我大声地求救,然而却一点回应都没有。
叫着叫着,我居然缩在门后的一角睡过去了,直到皓哥的声音吵醒了我。
亚飞!你在哪?!
我的睡意一扫而光,拼命地拍打着教室的门。
我在这里!皓哥救救我!
皓哥来了,他摆弄了几下门锁见打不开,就直接一脚踹开了大门。
那一刻,在我的眼里,他恍若天神。
那天回去的路上,我坐在他自行车的后座上,感觉到他的背从未有过的温暖,让我心里踏实。
新的一周到来,班主任发现门坏了,她在班里大发雷霆,把上周最后离开的几个同学都叫上了讲台,包括我在内。
我主动承认了门是被我踹坏了,随意编了个借口,说是贪玩不小心弄坏了,她也就理所当然地信了,承受着全班同学讥讽和幸灾乐祸的目光中,我被罚在教桌旁站着听课一周。
不过我觉得值得,因为我觉得如果说出是皓哥做的话,他的爸爸肯定会打他的,至于为什么没有说出那些整我的同学,我也有我自己的打算。
那天留下来扫地的加我一共是五个人,两男两女,我都几乎记不清他们到底叫什么名了。
除了一个叫张明的,因为他是我这一辈子主动杀掉的第一个同学。
挑他只因为他平时最喜欢欺负我,而且回家的路离我也最近。
高中的晚自习与初中的不同,也帮我错开与皓哥下课的时间,虽然我之前都是自己下完自习就去他的班门口等,不过偶尔没去一两次,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我只记得那条路特别黑,特别长。即使天上那么亮的一轮月亮,也照不亮这条小道,我觉得那我是心底的黑暗已经铺开了,心里有什么,看到的自然就是什么。
张明长得比我高大,放在平时我自然是打不过他的,不过既然要杀他了,自然也用不着“打”这样低劣的手段。
他走进小巷一截之后,早已经等候在此的我也迎面走了出去,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一开始被我吓了一跳,但是看清来人的时候又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小妹妹你想报仇吗?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之意。
我已经听过这三个字太多次,听得我耳朵发茧,听得我怒火中烧,听得我心中的恶毒一点一滴,如同墨晕在清水里一般,浸染了我的心灵。
我笑了。
天凉了,小心风吹着。
我说出了让他摸不着头脑的一句话,也是他这一生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然后我抬起手来,在他诧异的目光中,解开了脑后扎着的红绳,长发拂散在脖子里还有些微微的轻痒。
很多年以后,我才从生物书上了解到大脑中动脉分布的具体位置,怪不得张明虽然被风刮来的铁片削掉了半个头也没有电影中大喷血的场面,如果当时那铁片是从他脖子开始割的话,也许的确会见到鲜血喷泉也说不定。
张明出事之后,我如法炮制地杀掉了另一个男生,他看似无意地从天桥上摔了下去,正好被下面的油罐车压得七零八碎。
至于那两个女生,她们俩同时疯了,那并不是我心生善良放过了她们,而是我在杀她们的前一刻突然觉得,有时候活着会比死了更加痛苦。
学校也因为这四个人的出事差点停学,所幸校领导成功地顶住了压力。
而那个老师,我并没有去找她,因为我曾经很晚离开学校的时候路过了一次她的办公室,看见了她正在埋头批改作业,昏黄的灯光下她鬓角的丝丝白发闪着光。
让我想起了我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