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第 37 章

十个多小时后，当姜撒朗虚扶着林赫拉的手臂和后背，两个人一起回到宿舍时。

两个人，都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申雅中与朴初雅站在门口，从两个人出现在门缝里时，便已经忍不住迈出了脚步来，齐齐把林赫拉抱入怀中。紧紧拥抱之后，又立马捧着林赫拉的脸，等目光触及到她脸上的淤青，便忍不住地双眼泛酸，一脸惊痛地望向她的身体，那被一件男士外套紧紧包裹的身体。

“我……想去洗个澡。”

林赫拉的手指，扣在那件外套上，紧了紧。

在她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林赫拉能够看到，站在她面前的两个女孩，脸色都是微微一僵，随后有些隐隐的伤感和愤怒。因为看到女孩们担心着她，林赫拉扯着嘴角，冲着申雅中和朴初雅都笑了笑，又把声音提高了些道：

“我没事！没让那些混蛋得逞！”

是啊，没让那些混蛋得逞。

当浴室里响起水声来，宿舍里并不大的客厅中安静了几秒，姜撒朗垂着头捏自己的手指，她知道另外两位欧尼都在看她，等她说话，所以她垂着头，好好整理了自己的思绪之后，才重新抬起头来，对着两位欧尼道：

“现在那个人渣依旧没有脱离危险，警察局也还在追捕李玄哲，同时也搜索其他证据，案件结果暂时无法定论。但我已经拜托了崔伯伯，无论那个人渣是生是死，我们都一定不会放过他，绝对会起诉到底，绝对会还赫拉欧尼清白！”

女孩刚开口时，目光还显得沉郁，但越往后面，恶狠狠咬着牙的意味更是明显。

她瞪着眼睛，死死盯着屋子的某个角落，像是要发狂的小兽。

“别咬自己的牙，慢慢说，说详细点。”

申雅中抬手扣上女孩的头顶，轻轻拍了两下。她的目光如水，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沉静。

也是半个多小时前，申雅中才刚下了飞机。等坐上出租车打电话时，才听说崔律师和撒朗家大姨都使了些人脉，不让林赫拉在案件定性前被关押在警局，而她打电话时，一行人已经准备离开警局，于是刚下飞机的申雅中和秉昌洙兵分两路，申雅中径直回了宿舍，秉昌洙去了公司里。而朴初雅，她更是在从演唱会去往警局的路上，被杨名硕的电话给直接拦截下的。电话里杨名硕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女孩不明状况，便只能转身回了宿舍里，一直忐忑不安地等着消息。

两个人，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太清楚具体的事况以及发展。

所以，现在只能依靠的，只有姜撒朗而已，只有昨晚都一直站在林赫拉旁边，没有退缩也没有离开的忙内而已。

“所以，崔伯伯的意思是，现在先让警局处理，只要那个人渣没事，之后再能找到点致命性证据的话，对我们会更加有利一点。而等警局的结论出来后，如果我们对结论有异议的话，就再去起诉去争取，到时候就各凭本事了是吧。”

申雅中撇着眉，侧着身体，把手臂支在沙发靠背上，再用手肘支着下巴。

她在剧组里时就已经工作十个多小时，后来又连夜赶回首尔，这时候精神和身体都有些疲惫。但还是，硬生生忍下要打呵欠的冲动，又揉了揉眉心让自己集中注意力，继续讲述道：

“但是，杨社长想要主张的，是尽量和解。”

“是。”

女孩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冷淡地道：

“所以我在回来的路上，和他吵了一架。”

其实，也不算是吵架。

回来的路上，车子里只有杨名硕、杨名硕的秘书兼司机，以及姜撒朗和林赫拉而已。车子没从警局开出多远，杨名硕坐在前面的副驾驶座上，压低了声音道：

“撒朗，以后行事不要这么冲动！”

怎么冲动了呢？

当着所有记者和路人的面，忽然出现在了夜店里，出现在林赫拉旁边，还一直陪她待在警局。

如果说林赫拉自己一个人，还不能完完全全地意味着青鸟团的话。

姜撒朗这样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林赫拉旁边，无疑是把整个青鸟团都拖进水里。甚至在网络上又传出姜撒朗与林赫拉一起上警车的照片后，网上又流出了诸如……

“原来青鸟团都是不安分的主，林赫拉是和她家未成年队长一起在夜店玩！真是罪有应得！！！”

这样的言论。

林赫拉靠在后座的车窗旁，用散乱的头发遮着脸，原本是沉默到都像是已经睡着的姿态，可闻言之后，身体却动了动，似乎想要直起身来说些什么。

一只纤细的小手按上林赫拉的肩，微微用力，姜撒朗迎着后视镜里，杨名硕阴沉的目光，挺直背昂着脖子问道：

“李玄哲安排的事，社长你知道么？”

李玄哲安排的事，现在公司里没有人不知道了。虽然人确实是杨名硕点头后招进来的，但现在被旗下艺人，被一个小女孩如此质疑着，饶是从不在面上表现出太多真实情绪的杨名硕，也控制不住地瞳孔狠狠一缩，然后他额头泛起青筋，怒气以可见的速度爬上他的眼眸。

“姜撒朗！！！”

实在是太荒唐，也实在是太生气。

杨名硕狠狠怒喝一声后，依旧无法平歇心头的汹涌。他的目光，通过车子里小小的后视镜，落在了后座里依旧靠着窗一动不动的林赫拉身上，然后又往旁边一转，落在努力缩小着自己存在感的秘书兼司机身上。四十多岁的男人，穿着休闲款的高档正装，发型一丝不乱，原本整晚，都没在记者与下属面前露出什么空隙与破绽，但这一刻，忽然却觉得脊背酸软。

那是因为，他已经把背部肌肉僵了太久，忘了松开。

“下午到公司里来，我们好好地谈一谈。”

说那句话时，首尔远处的天边，已经泛起了微白。

而说完这句话之后，杨名硕便闭上了双眼，似乎也开始休息了，再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直到林赫拉与姜撒朗被司机护送着下车，又直到那司机重新回到车子里来，直接发动引擎，向着TBB的两层小破楼驶去，都在也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话来。

下午两点，TBB小破楼会议室里面。

杨名硕把指关节扣在桌面上，重重地，像是连绵的钟声不断。

“这不是普通的暴力事件，赫拉也不是普通女孩，你们也不是！比起警察局里怎么落案，比起闵家有多大势力有多少人脉，你们应该更加畏惧的，是人言！是大众的审判！！！”

杨名硕从警察局里回到公司后，也没有睡，一刻也没能闭眼。

他把自己已经看过，然后又让下属打印出来的厚厚一叠文字、照片，从会议桌上拿起来，重重掷在姜撒朗面前。

“看！这才是你们要面临的最大危险！！！”

《偶像界桃色事件，舞台上青春可爱的女神，台下到底有多少面？》

《零八年怪物新人青鸟，成名后与金主闹翻》

《爆林赫拉曾在美国吸毒，此次伤人系因毒瘾发作狂性大发》

林赫拉一个人靠在二楼栏杆上的那张照片，还没有穿上某不知名人士的外套之前那张照片。下面的留言里，刚开始有不少人感慨着她实在看着可怜，说着虽然不明真相，但希望那个女孩不要出事之类的话。但越往后边，就会看到有越来越多的跳出来，把舆论引向阴暗而恶臭的阴沟里面――

“林赫拉不知检点，在夜店里穿这样的衣服，怎么会料不到别人会对她做什么事！

所以，什么被下药了被强迫，都是骗人的吧！

这个女人自导自演了一出好剧，却没想到真的把人弄得快死了。还自己一个人跑到栏杆旁边？二楼那么多地方可跑，为什么不跑其他地方，非得让这幅样子被大家看见？还侧过头，让人拍下来？

我也是呵呵了！这个女人简直不能更恶心，但身材还不错，哈哈……”

“排楼上，都自己跟去了夜店，还装什么贞洁烈女？！也没有任何人胁迫，是用自己的双脚，和自家的经纪人一起进了夜店，那不就是你情我愿么？现在又跳出来装可怜，难道不是因为没谈妥什么条件，或者人家压根不屑于和她谈条件，所以才铤而走险？”

“其他的不说，单纯就说夜店这件事。我觉得去夜店的女人，都该被烧死！！！知道夜店以前叫什么吗？叫青楼妓.院！知道青楼妓院里面的女人叫什么吗？叫妓.女！！！林赫拉自己心甘情愿去当妓.女也就算了，偏偏她还是什么歌手，靠卖肉圈了一堆脑残粉！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会带坏一群不明是非的小孩么？她这样轻浮又恶心的女人，但凡再多几个，大韩民国的未来堪忧，以后再也看不到什么女性的传统美了！所以，我支持给她定罪！杀人就该偿命！而她作为公众人物，却给大众带来不好感官这件事，更该定罪！杀一万遍都不够！！！”

在那样的猥琐发言后面，更多的猥琐言论，像是鬣狗一样，闻着味汹涌而来。

“林赫拉去死！！！以死谢罪！！！”

点赞一万多条，反对五千多条。

“林赫拉是女人的耻辱！！！希望户籍处能将她从女性性别上除名！！！因为她侮辱了女这个字！！！”

点赞八千多条，反对五千多条。

“对青鸟团永黑，连夜创建反对青鸟网站‘The black ba’，欢迎所有伙伴一齐加入，抵制TBB和青鸟这样的娱乐圈毒虫！让他们滚出娱乐圈！滚出新闻版面！！！”

点赞两万多条，反对五千多条。

在那样越来越肆意嚣张的舆论狂潮中，有人还在猜测事情真相，有人在叫骂，有人仿佛只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开始享受这样可能几年都遇不见一次的舆论盛况。

“哈哈哈The black ba！！！是哪位给起的这个名字？真是太妙了，佩服佩服！！！”

“打算集资给TBB批发黑色内裤，内裤上也得有点装饰品啊，兄弟们谁有存货？快快贡献出来啊哈哈哈哈！！！”

“姜撒朗也不是什么好鸟啊？没人打算给她送点什么吗？我打算给她来点刀片什么的！！！”

“楼上不要冲动！我有朋友在做刀片批发，刀口又薄又韧，手在上面一滑就绝对能血流不止！联系方式010XXXX，要的快来，说鸟团名字的话，给半价！！！”

“你去夜店里的这件事，并没有保护到赫拉，只是让更多的人关注这件事情，也让更多人连带着对你，对整个青鸟团，乃至于整个TBB，都出言不逊而已。”

杨名硕停止了敲击桌面，他手心向下，按在面前的实木桌面。

“这也是我希望，你能够重新去权赫拉和解的原因。事情再继续闹大的话，吃亏的还是你们自己！你们和别人不一样，你们是艺人，是爱豆！是靠观众的好感吃饭的职业！！！”

杨名硕的手狠狠按在桌面上，五指张开来用着力，他甚至都站起了身来，像是要在实木桌面上按出个手印。

姜撒朗坐在原地，没动。

她的视线还落在面前那些纸张上面，那上面有不敢入目的谩骂，有令人作呕的字句。

可是她逼着自己，一直看着那些纸张，看着，也用双手紧紧捏着。

“我不会去劝赫拉欧尼的！她没做错什么，犯罪的人也该得到应有的惩罚！所以我不会去劝的，我会支持她到底！”

杨名硕把手按在桌面上，用胳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他把上身又往前探了些，额角忍不住又暴起青筋。

“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么？被伤害的一定是受害者？加害的就一定会受到惩罚？”

杨名硕是第一次，当着女孩的面，吼出这样大的声音。

他的双眸凌厉，眉间紧紧皱起，鼻翼快速地张合，控制着自己急喘的呼吸。

“姜撒朗，你是青鸟团的队长！是TBB的股东之一！！！你看不明白现在在发生什么事情？你有想过你自己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可能导致青鸟团直接成为历史，TBB也再无翻身之地么？！！！”

男人激烈的动作，让他一向梳得齐整的头发，从头顶落了些下来，摇摆在狠狠皱起的额前。杨名硕抬起手来，松开了衬衫最上面的纽扣，他张张唇，还想再吼些什么，可是目光触及到会议桌一旁那个女孩，他看到的那个小女孩，没有抬头，身体动也没动，但捏在纸张上面的一双手，却在不断地缩紧，把纸张两侧都捏出了完全变形的褶皱。

心头，忽然就松了一松，原本滔天的怒气被中断，便从心口虚无地消散，只留下一腔的晦涩难言，以及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复杂与不安。

杨名硕的眼眸沉了沉，他重新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把手指曲起来，在桌面上不徐不疾地敲着。

“大众所关注的，从来都不是真相。”

“谁是真正的受害者，谁是加害人，这些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或者他们自以为自己关注着真相，但其实，他们要不是在看热闹，要不，就是轻易相信了大多数人的看法，自以为已经找到真相，便跟着附和两句，从此便把这桩事情全然抛下。”

“所以，这世界上的很多人，其实是并不关注赫拉她……到底处在什么样的境况。他们或许好奇这桩暴力冲突事件的结局，或许也想从新闻上看到罪有应得的案例。但他们不关心这个女孩真正的心情，不关心她的身体和精神受到多大损害，也不关心赫拉作为一个歌手，以后到底还能不能够继续走下去……或者说得直白一点！他们现在正在关心的，就只是一个话题而已！话题的主人公是谁，谁代表正义谁是反派，对他们来说都无所谓！只要剧情足够精彩，结局能给出合理解释就行！”

杨名硕放松了脊背，靠在椅背上，把指关节扣在桌面上，重重一敲。

“所以，不能再继续给他们话题！”

“把事情的热度降下去！不要给他们那么多跌宕起伏的剧情！让他们那无处释放的好奇心和旺盛的求知欲、讲述欲，全部都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大众的关注，只是一面镜子而已。”

“你在漂亮的时候照过去，他们也就回以你漂亮，而你在狼狈的时候，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他们只会让你更加狼狈！”

“所以，别再给他们话题。撒朗，去劝赫拉和解吧，这才是你作为青鸟团的队长，也作为公司的股东，应该为大家做的，最重要也最有意义的事情。”

杨名硕在自己的长篇大论之后，便沉默了下来，给女孩留出足够的时间整理。

看清现在是什么形势！不要再任性！

那或许就是杨名硕偶尔张口后又默默吞回去的，没有说出口来的话。

女孩垂着头，把视线落在桌面上的纹路，那些刻印了时间的线条，在实木的横切面上蜿蜒着，那是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但却互相陪伴。女孩的视线，随着那些纹路，慢慢地落到了桌面上，那些散乱的纸张上面。

那些纸张里，有些她已经看过，有些还没有。

她重新伸出手去，把所有的纸张聚拢过来，全部都捏在手心，捏成厚厚一叠。然后，从第一张、第二张、到第三十多张……

全部都，认认真真、仔仔细细、一张一张、一条一条地，看了过去。

“社长。”

良久，女孩微垂着头，再次发出了声音。

“你说过，大众的关注只是镜子，他们只关心话题，而且追随大多数人的观点对吧。”

女孩垂着头，屋顶的白炽灯，便在她头顶的漩涡上，打出一小圈光圈来。那是光线落在了她的黑发上面，又向着四周反射，所造成的错觉。

“嗯。”

杨名硕低低地哼了声，等她的下一句。

“那么，为什么我们不能自己制造话题，为什么我们不能让自己的观点，变成大多数人的观点，然后再传播到更多人那里去呢？”

女孩把双手握在那一叠纸的两侧，把纸张竖起来，快速地把刚才被她烦乱了的这一叠，重新又变得整整齐齐。她把变得整齐后的纸张，重新放回了自己面前的桌面，然后又把自己的右手，手指纤细修长，但整个掌心十分小巧的右手，放在了那一叠纸张上面，就像是之前杨名硕把手按在桌面上的动作。

“大众的关注是镜子的话，我们就告诉他们，即便他们看到的我们是现在这样，我们也很漂亮，甚至比以前在舞台上唱歌跳舞的时候，还要漂亮！”

“他们想要事件，能有足够说服他们的结局，让他们安安心心看完这部电视剧的话，那就把全部的事件经过都摆出来给他们看！给他们看到，真真正正的，具有说服力的结局！！”

女孩抬起头来，迎着杨名硕晦涩不明的目光，双眸却更加显得明亮。

“是的，我确实是相信，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虽然被伤害的一定是受害者，有时候加害人也不一定能受到惩罚……但对错与善恶是有分别的，我觉得这一点，不止我相信着，现在公司外面的很多人，关注着这件事情的很多人，都是相信着的。”

“大众能够知道的消息太少，所以很容易被骗，很容易就被别人带偏了方向。但那并不意味着世上全都是坏人，也不意味着大众都很愚蠢，反之，他们的目光，有时候才是真正地雪亮，而他们的力量，是比闵家那所谓黑白两道的人脉，更为强大的力量。”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回避话题，让热度降下去，而是应该积极沟通，让更多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以及事情的整个发展过程！”

女孩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前倾着身体，向着杨名硕的方向。

“所以，我不会劝赫拉欧尼和解的！同时……也拜托杨社长你，不要再封禁我们的论坛账号，以及我个人的SNS账号。我已经决定要和那些人渣对战到底了，社长你如果不把账号还给我的话，我会自己另外注册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