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狗落平阳被驴踢

随着刮刀脸一声令下，那几个小卒子抢进屋内就欲抓人.已经把一条腿跨出窗户的王凛，见魏东亭傻帽似的往那一杵动都不动，又把腿收回来，躲到屋角去了。魏东亭出面问道：“你们凭甚么抓人？”

原来，这一队兵丁正在观音寺街上巡逻，刚巧走到韩家潭胡同口，听到里面有人吵嚷。虽隔得远，听不真切，但这些惯会敲诈勒索的行家猜想，一定是嫖客**发生了买卖冲突。于是就掉转队伍，进了韩家潭，要来个“双吃”。要是抓着当官的，还能敲个大头。他们一进屋，立刻搞得鸡飞狗跳：嫖客夹着衣服就跑，**抱着被子尖叫。

这会刮刀脸见魏东亭穿着不俗，年纪又不大，料想是个没见过市面的公子哥，便蝎唬道：“咱在街面上巡逻，听到这里有人大呼救命，咱既是维护治安的人，岂能坐视不管？请小公子下楼一趟，好让咱查出行凶之人。”

听他如此无中生有，魏东亭也猜着了几分。虽然厌恶，但也不想事情闹大，便呵呵笑道：“咱一直在这屋里，没听见有谁喊救命，想是军爷听错了。”

刮刀脸打定主意要发这笔财，也就不再客气：“你个小杂碎，爷让你下去自有爷的道理，你废甚么话！”

从刚才的态势里，夏婆已隐约觉出魏东亭的身份要比王凛高出许多，搞不好还是位小贝勒爷。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打定主意一定要和这位小爷结下缘。如果他愿在这过夜，就让他和穆大人的相好免费打一钉。

不料半路上竟杀出这么几个程咬金，但她在这条街混这么久了，岂会不知这些兵丁上辈子都是穷死的。这会瞧火候到了，摇摇曳曳地走过来，拿一条手帕直往刮刀脸脸上晃悠，腻腻地道：“别介啊爷，都不是远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搞生分了多不好啊。您也不容易，咱这有几个小钱，您拿去和弟兄们打壶酒喝。”说着，往刮刀脸手里塞了一定银子。

正对着墙根站的王大侠听到这话也转回身，一看到那定银子，傻眼了——这不是从我这讹去的那五两银子吗！

刮刀脸接着银子，捎带着在夏婆手上揩了一油，开心地一笑，道：“还是妈妈懂事。”他把银子往怀里一揣，指着正面壁参禅的王大侠道：“这个人一定得跟我下去。”

“爷，这话怎么说啊？”夏婆子也始料未及。

刮刀脸脖子一梗，道：“我们头要见他。带下去。”

魏东亭心想把王凛带下去无非再讹他几个钱，便也不再反对。牺牲他一个，保全大多数，他王凛应该有这个觉悟。

王凛眼巴巴地望着魏东亭，可他都被拖到门口了，也没听见魏东亭高呼“留人”。想着转过这个门，很有可能就成两个阶级的人了，他沉不住气了，叫道：“大大公子救我！”

王凛来到楼梯转角，一看底下桌旁坐着喝茶的竟日那天那个小校，不由心生绝望：这回被冤家抓住了辫子，削籍回家是肯定的了。

原来，王凛跑去李渔房中给魏东亭报信时，站在楼下的小校已认出了他，吩咐刮刀脸无论如何要把他给带下来。自从出了上次那档子事儿，小校就把这仇给记下了。这几天一直暗中寻找王凛的把柄，好扳回面子。今有这么一个绝好机会，他怎能放过？见王凛下来，不免摩拳擦掌，要好生羞辱他一番。

王凛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向二楼看去，这一看不打紧，已瘪了的胆子顿时被鼓得满满的——魏东亭正在二楼看着他。

我骑着老虎还会怕你这头驴子？王凛趾高气昂地走下，往已蹲在那里的一群嫖客中间歪着身子大大咧咧地一站。那得意，就差放点音乐，让他蹦通迪斯科了。

那张桌子摆得靠北，小校又是面南而坐，从他那个角度自然看不到魏东亭。小校见王凛死期到了还不知道怕，以为他是鸭子死了嘴硬。嘲讽道：“呦喂，不知道您在这儿，扰了您的雅兴，您不见怪吧？”

“哼。”王凛冷哼一声，大脚板拍着地面道，“爷我大人大量，不跟你小人一般见识。”

前几天这小校见了王凛那都是打躬作揖，生怕哪点惹他不高兴，但现在小校也是骑着驴子不怕老虎，冷笑道：“都干了什么，赶快交代，要不然进了刑部大牢，可就得吃点心（大刑）了。”

王凛才不屑他，抻着脖子板筋叠骨地呛到：“拿这吓唬爷啊？小子你别得意，好戏在后头呢。”

刮刀脸瞧他对自己老大敢出言不逊，举起刀就要拍他。小校赶紧挥手拦住，朝廷命官没有皇帝的旨意，可不能滥用私刑。设若王凛拿这事把他给咬出来，那小校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哇。

小校弹了弹马蹄袖，道：“还有啥好戏，拿出来，让咱也开开眼。”

王凛手一反剪，轻蔑地道：“只怕说出来吓死你——”

“呦嗬，”小校端起茶呷一口，放下后接着道，“瞧这有桌子有板凳，有茶有观众，跟茶馆子差不多，你就说吧，咱就当听说书了。你们都坐。”

众皂隶哄笑一声，各寻地方坐了。王凛吃了这顿消遣点心，气得脸色涨红。真是狗落平阳被驴踢啊。

瞧他不说话，小校又道：“怎么不说呀？哦对了，少家伙。来呀，把他打扮得像个说书先生。”

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个诸葛亮，这十几号皂隶怎么着也能顶个造型师啊。经过众人精心包装，史上最个性的说书先生新鲜出炉了。

王凛敞着胸脯，手执一柄合欢扇，腰系一条绣着花边的围裙，头顶一个大白裤衩，脸上还被抹了些胭脂。他一副唐突西施，刻画无盐的雷人造型，引得一片哄笑。就连那些光**的嫖客和衣衫不整的**也捂着嘴偷笑。

魏东亭本意是让王凛下去和兵丁套套近乎，把这事大化小，小化无，没想到竟受了这样的捉弄。他也怒了，一锤栏杆，腾腾腾下楼而去。

小校瞧见下来的人竟是御前红人，刚连越几级的那老几，只觉腿肚子直转筋，赶紧收了嚣张劲儿。胳膊尚且拧不过大腿，何况他这根小拇指，要想扳倒面前的这跟大象腿，那不是痴人说梦么。唉，光顾着打狗了，没想到狗**后面还有一头臭老虎。

王凛见主人下来，一把扯了头上的裤衩，去向魏东亭诉苦。魏东亭拍着他的脑袋要安慰几句，却发觉这家伙脑袋上有种粘稠的东西沾了自己一手，凑到眼皮子下一看，差点把前天的早饭给呕出来，忙就着围裙擦了。

小校吞了口唾沫，又打几个嗝，装孙子道：“小少爷，您也在这啊，奴才有眼无珠，扰了您的兴致，爷您责罚。”

方才魏东亭是借着一股子怒劲儿冲下来的，真到了下面，又觉出这事不能逞一时之勇。小校的背后是谁啊，是顺天府尹。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要是处置得狠了，顺天府尹面上下不来，把自己来扶贫的事给抖出来，那吃不了兜着走的就是我呀。

魏东亭也就就坡下驴，煞有介事地斥道：“哼，回去我再跟你算账，赶快滚！”

小校得了将领，招呼了人，踩着轮子似的跑了。

魏东亭朝两队男女运动员道：“各位都回吧，该干嘛干嘛去，就当啥事也没有。”

这时，从左边女队员队里走出一个衣衫整齐的女子，二八年龄，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媚劲。她朝魏东亭蹲了一福，边放电，边挑逗地道：“这位爷，您好生厉害啊！小金花敢问爷尊姓大名？”

夏婆一旁介绍道：“这位爷是嗯你问爷的名讳干啥？爷，咱跟您介绍一下，这姑娘是咱家的花魁。”

“难怪衣衫这么齐整，原来是价钱高，这几个嫖客谁也用不起的花魁。模样好看，就是太媚了。”魏东亭心道。

夏婆卖好地道：“爷，您刚也生了这么大一场气，何不如让这姑娘帮您顺顺气儿？”

魏东亭一听她要搞肉弹攻击，让自己把扶贫的事给坐实了，忙跳开一步，和李渔唠闲嗑去了。夏婆热脸贴了个冷**，失望得直翻白眼儿。

魏东亭道：“李先生，我们上去接着谈吧。”

李渔硬邦邦地道：“还谈甚么？发生恁些事，把老夫搅得没一点兴头。得，老夫这就别过。”

魏东亭尴尬地笑笑道：“送先生。”

二人来到大门口，魏东亭道：“听先生的口气，好像您认得在下？”

李渔呵呵笑道：“兄弟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咱给你提个醒，那个大鼻子的洋人被打得流血不止，可记起来了？”

他这么一提醒，魏东亭想起来了，拍着脑门道：“哎呀呀，瞧咱这记性，还是先生提醒咱亮腰牌的，恕罪恕罪。”

李渔抱拳道：“我李渔爱结交朋友，兄弟又有胆有识，你这个朋友咱交定了。既如此，愚兄给兄弟一个建议，切莫使天下苍生均为偷鸡摸狗之辈。告辞。”

得，又多了一个哥。今儿撞什么邪了，怎么竟有那么多半大老头子跑来当哥？

魏东亭急道：“兄长且慢，小弟愚钝，不知兄长意欲何指？”

李渔头也不回，神秘地道：“此乃天机，贤弟若是有心人，肯定能够悟透。”

魏东亭怔怔半晌，等他回过神来时，李渔的身影已消失在胡同深处。他伸手扯出躲在门后的王凛，这一扯不要紧，夏婆子也跟着转出来了。

夏婆倚进魏东亭怀里，捻着手帕的右手扣着他一字马甲的纽扣，作态道：“小爷，您赏个脸，今儿就在这宿一晚，让小金花帮您活泛活泛。”

王凛一听这婆子又要揽生意，挣自己银子，登时有些恼。今儿被她榨干了荷包里的银子不说，还被她捉住了把柄，那以后每次来还不都被她择葱似的剥个干净？有些不耐烦地道：“跟你说多少回了，咱有事儿，有要事，你还婆婆妈妈们的。快闪开，俺们好走路。”

夏婆白他一眼，依依不舍地道：“那小爷下次记得来啊，一定要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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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校与他的手下直跑到煤市街口才停下。这一溜狂奔，卷起了漫天沙尘，老百姓窗户棂上的土都积了两寸厚。

小校扶着墙根喘息，心道：“这么容易就逃了出来，不会有诈吧？这个仇算是越结越深了。他娘的，两次坏我好事！”想到这，小校恼怒地道：“白忙活了，毛没捞到一根。”

刮刀脸掏出那五两银子，递到小校面前道：“大哥，不白忙，这还有五两呐。”

小校掂了掂银子，诡异地道：“兄弟们口风都把严点，这事先别跟任何人说。等咱探明了路，就拿这事去换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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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东亭和王凛坐在马车里，黑灯瞎火的唠嗑。扯了半天丝瓜，魏东亭才问正题，道：“那个小校你认得么？”

“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哪能不认得？他大名叫胡一统，小名叫胡狗子。”王凛鄙夷地道。

魏东亭突然想起了胡二狗，问道：“他有没有一个兄弟，叫胡二狗？”

对魏东亭和胡二狗的纠葛，王凛也有所耳闻，既然老大点了出来，他也就恨恨地道：“咋没有。兄弟两个都是鼻孔里冒烟眼珠子能打诨的狠角儿，无理还要占三分，这事儿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魏东亭担心起了杨家父女，自己有两个多月没有去杨家茶馆了，也不知这段时间胡二狗有没有上门寻衅，但愿上次那顿“鞭子面”能让胡二狗长点记性。

雪儿的清纯又浮现在了他的眼前，前段时间忙，没工夫想她，倒也不觉什么。现在想来起来，还真有股难以抑制的冲动，恨不得月亮化作太阳，黑夜变成白天。

“是该去看看那个小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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