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新荷兰

魏东亭来到大内康熙书房，先瞅瞅康熙周围，见苏麻喇姑不在，顿时有点思念佳人。他敛敛神，朝康熙施礼道：“臣魏东亭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觑了他一眼，用手转动着地球仪，道：“今天为何如此隆重，是不是又有事让朕帮忙啊？先别急着说你的事，先来看朕的地球仪，朕正有问题要向你请教呢。”

魏东亭走到跟前，仔细看了看地球仪。这地球仪上的图肯定是南怀仁根据利玛窦的《坤舆万国全图》画就的，因为只有五个大洲。即利氏图上的欧逻巴，利未亚(即非洲)，南、北亚墨利加，墨瓦蜡泥加(即南极洲)。四大洋是大西洋、大东洋(即太平洋)、小西洋(即印度洋)、冰海(即北冰洋)。各大洋绘有各种帆船共9艘，鲸、鲨、海狮等海生动物共15头；南极大陆上绘陆地动物共8头，有犀牛、象、狮子、鸵鸟等。图上大陆和岛屿的形状不尽正确，特别是南半球与实际情况出入更大，甚至没有澳大利亚。

看了这样的地图，魏东亭根本不敢相信它是出自日后画了《坤舆全图》的南怀仁之手。要知道《坤舆全图》可是近代以来世界上第一份比较完整的世界地图啊！

“乖乖，南怀仁，你也太能敷衍了吧，拿别人的东西来交差，你也好意思？抄袭，完全的抄袭。”魏东亭心中哂道。

“虎臣，南先生的地图和你的有个最大的不一样，你比他多画了一块大陆，这是怎么回事？”

听康熙这么一说，魏东亭才注意到龙书案上摊着他的“墨宝”。魏东亭心里此时如有15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该怎么说呢？照实说，肯定得罪南怀仁；说假话，这不是误人子弟吗？经过一阵思想斗争，魏东亭决定以退为进，试探着问：“南先生怎么说的？”

“哦，南先生来的时候朕在午睡，他把东西交给张万强就走了。这不，朕刚发现问题你就来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撞枪口，可让我怎么说啊。早知道先去拜访南怀仁了，还能就此事事先通气。现在肯定不能说南怀仁画的对，那样自己编的“瞎话”就全露底儿了。可也不能说他错啊，否则自己仿制佛朗机的事就会落空。唉，这可真是节外生枝啊。

康熙见他眼珠子滴溜溜转，以为他在引经据典。等了一会见他还不吭声，忍不住问道：“虎臣，想好了没？快告诉朕原因啊。”

魏东亭应了声又没了下文，过了会儿他抱拳答道：“皇上，臣来有重要事情面禀。”

“有什么大事，说。”康熙见魏东亭心不在焉的，料想真的出了大事，便不再追问地图的事。

魏东亭暗喜：终于逃过这一劫了。他抖擞精神正欲答话，一个小太监进来报说，南怀仁递牌子求见。

“宣他进来。”康熙转对魏东亭道，“看来你的事只有放在朕的事后面了，嘻嘻。”

话音刚落，南怀仁就进来了，怀中还抱着一个卷轴。等他行过礼，康熙问道：“南先生有何事见朕哪？哦，你手中拿的是甚么？”

“陛下，臣是来献图的。上次陛下命臣画一幅世界地图，现在臣画好了，特来献给陛下。”说着他双手捧图举至眉前。

张万强接过，在康熙书岸上展开。魏东亭也凑眼来看。通幅纵有2米，横有4米，比利氏的《坤舆万国全图》尺寸稍大。南北美洲及南极洲为粉红色，亚洲为土黄色，欧洲和非洲近于白色；少数几个岛屿的边缘晕以朱红色，山脉用淡绿色勾勒，海洋用深绿色绘出密密的水波纹，显得汪洋浩淼；大洲各用朱红色书写，其他地名包括国名均为墨书，以字体大小作为区别。这点上和利氏的相同。

此图对于看惯了后世机器印刷的地图的魏东亭来说，不精确之处比比皆是，但比之利玛窦的《坤舆万国全图》仍有很大的进步。比如，图上画有澳大利亚，标名为“新荷兰”。

“呦喂，万岁爷，南大人，请恕老奴眼拙，这花不溜湫画些甚么啊？老奴怎么看不出个子丑寅卯啊？”捧着卷轴一端的张万强感叹道。

“这叫地图，世界地图！你狗奴才懂个什么。”康熙笑骂道。

“嘿嘿，万岁爷教训的是，奴才一双狗眼要是能看得懂这么高深的东西，那还不成精了。”张万强一脸谄媚地说。

魏东亭对张万强这副小人像深觉反感，不免撇撇了嘴，好在张万强一心都扑在那地图上看稀罕，并没察觉。

康熙本想再说句“你这狗才就会讨人开心”，但看到魏东亭的表情，也觉得这样会掉了身份，忙正容对南怀仁道：“南先生，你的这副地图怎么和地球仪上的不一样，倒是和虎臣画的有些相似？”

“陛下圣明。”南怀仁拍个马屁，先让康熙乐呵乐呵，接着道，“地球仪上的地图并非臣所绘，乃是葡萄牙人利玛窦所绘，臣只是把它摹绘到地球仪上，以供陛下参考。”

“利玛窦，”康熙问道，“就是前明万历年间来中国的那个利玛窦？”

“正是此人。他在前明万历三十六年(1608年)用中文绘制了这幅《坤舆万国全图》。臣在绘制地图时也参考了这幅图。”南怀仁直言不讳。

“皇上，利玛窦的《坤舆万国全图》是中国第一份世界地图，也让中国第一次了解了世界地理知识，实是功不可没啊。”魏东亭道。

康熙颔首道：“南先生，你连上两图的用意是什么啊？”

“陛下，《坤舆万国全图》绘于前明万历三十六年，臣的图绘于大清康熙七年，中间隔了60余年。对中国来说，60年既是弹指一挥，又是一部浩瀚的兴衰史。对于世界来说，这60年同样有着非凡的意义。”

南怀仁上前指着新荷兰说：“陛下请看，在《坤舆万国全图》中并没有这块大陆，其实这块大陆被航海家发现的时间比《坤舆万国全图》的绘制时间还要早。单就这点来说，60年足以使中国人的地理知识远远落后于欧洲了。”

魏东亭一拍脑门道：“对了，我想起来了，新荷兰是在前明万历三十三年（1605年）被荷兰人发现的，后来他们建立了殖民地，命名为‘新荷兰’。”

康熙故作恼怒地道：“好你个小魏子，朕方才问你你支支吾吾不肯说，现在南先生把话挑明了，你又说出来，马后炮。”

魏东亭笑着道：“不是臣不想说，方才臣实在不知南先生的用意啊······”

“这么说你一开始就看出来这是《坤舆万国全图》了？”康熙指了指地球仪，唬道，“好哇，你敢欺君。”

魏东亭跪下求情道：“臣再不敢了，求皇上开恩呐。”

南怀仁看着这耍活宝的一君一臣，忙掩嘴压住笑意，道：“陛下，60年间中国发生了很多大事，最重要的就是大清盛前明亡。欧洲在这一时期也有着许多变化，英吉利、荷兰、法兰西纷纷加入了扩张的行列，在海外建立了广大的殖民地，扬帆远航在世界各地。远航不仅要有雄厚的国力，更要有先进的科学技术。而我大清有此国力，却无此科学技术。为改变这一状况，臣恳请陛下允许各地的教堂在传教的同时教授信徒西学。”

嘿，你也不想想，信天主教的是汉人多还是满人多。你教授西学，汉人都接触到科学，那他们还会相信“君权神授”、“皇上是真龙天子”这些话吗？恐怕他们会更加的把满族视为“夷狄”，你这不是增加满汉的民族矛盾吗？搞不好连我的努力都会白费。南怀仁你聪明一世，怎么糊涂一时了？

看到康熙沉思不语，魏东亭赶紧加以解释：“皇上，南先生想要改变我国科技落后的局面，想法是好的，也足以证明南先生对大清的一片忠心。只是还有些欠思量，可能是因为南先生不了解中国的情况。”

接着，他说了一些情况：“南先生，现在中国识字的人并不多，那些识字的人也只信四书五经，根本不会接受西学。若是他们肯接受西学，凭我皇的高瞻远瞩，早就把西学向全国推广了。当然，这并不是说南先生的提议完全行不通。

“皇上，何不从八旗子弟中选些聪明好学的人出来，让南先生对他们加以启蒙，然后随‘西学考察团’一起赴西洋学习深造。这样既圆了南先生的心愿，又能使我大清有一批掌握近代科学技术的人才，不至于落后西方。”

康熙所担心的也正是这点，想要统驭万兆汉人，唯有愚之，切不可让他们“聪明”起来，进而使他们民族主义膨胀，不服满人的统治。这也正是清朝入关后为何要由国家供养旗人，旗人不事农工商，专心习武读书的原因了。

清朝统治者为了保持满族对汉族在“质量”上的优势可谓煞费苦心，垄断了火器的使用权，每年在承德山庄举行木兰围猎以检验八旗军的战力，甚至为了让旗人保持强壮的体格而不准他们乘轿。然而他们只顾着加强本民族的防御力，却忽视了儒家文化的强大同化能力，最终也没能逃出被汉族同化的命运。

清时皇帝的亲军全要从正黄、正白、镶黄等上三旗中选拔，而康熙直接把范围扩大到了汉八旗，从中选拔亲军并全部配以火器，已是违了祖宗家法，让他承受了很多的舆论压力。现在南怀仁又想进一步打破满汉之间这种微妙的平衡，他若答应，恐怕明天就得从皇帝的宝座上下来。

而魏东亭的话不仅巧妙地避开了这个所有人心知肚明，但又只能心照不宣的问题，又能使“西学考察团”更好地掩人耳目，最重要的是能加强对汉族的优势。若此法付诸实施，无疑可以大大减轻康熙身上的压力并得到更多满人的拥护。

是以，康熙赞赏地看了魏东亭一眼，欣然道：“虎臣此法甚好。明日早朝时朕就宣布这个决定，嗯······人选的决定就由朕来坐镇，南先生把关，虎臣觉得如何啊？”

“最好，臣附议。”魏东亭朗声答道。

康熙会心地一笑，但他哪里知道魏东亭有着更深的打算：满族要被汉族同化，这是必然的。对此，魏东亭再清楚不过。提议让满族人去学习西学也正基于此。清承明制，不仅继承了明朝的规章制度，更继承了汉人的思想——儒术。要想改变一个民族，必先改变它的文化，满族人却在多少有些自愿地接受这种改变。

当然，这并不是说满清统治者目光短浅，而是他们借鉴了蒙古人的教训。元时重文轻武，不尊重中原文化，强制性地推广草原文化，结果统治中原不过九十二年就被赶回了大漠。清朝注意到了这点，做到了这点，结果仅以数十万之众就统治亿万汉民、满藏回疆广袤国土达200多年。从笼络人心来说，满人要比蒙古人高明得多。

随着满汉的不断融合，满人学得的先进思想会慢慢地渗透到汉人心中，那时再假以外力，就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所以，魏东亭满口答应，哏都不哏一下。

这点，南怀仁当然不可能知道。康熙也只是想着满人能跳出被汉族同化的命运了，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魏东亭，从而更加的器重这个臣子。

“本以为教中国人一些实用的科学知识，让更多的人对我主耶稣感兴趣，没想到他一句话就使范围大大缩小。不过也没关系，在精不在多嘛。要是他们真的去欧洲学习，肯定会入乡随俗，回来后又是一批免费的传教使者。以往都是中国文化传人欧洲，现在欧罗巴文化终于要登陆中国了。哈哈，我也能成为主教吧······”

魏东亭和南怀仁也露出一丝笑容。三个人相视而笑，但笑的背后所蕴藏的意思却不尽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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