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姬长返回乾清宫里歇息。
然而,他躺在龙榻上,左思右想,难以入眠。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有零星几名内侍、婢女在。
在这种空寂的环境里,让姬长感到些许不安。
“来人,宣,皇后侍寝。”
每当姬长想起那段岁月时,总会让皇后来陪自己。
因为只有皇后陪着他见证过那段岁月,能知道他心中的畏惧与苦楚。
约有盏茶功夫过后。
乾清宫里,响起一道声音,“陛下!”
“爱妃来了。”姬长起身坐在床榻上,脸色显得极其不好。
皇后关怀问道:“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姬长让周围内侍离开殿内,压低了声音,缓缓开口道:
“朕...朕又想起二哥他们,死在朕面前的一幕。”
“朕不愿杀他们,从来都不愿!”
皇后贴在姬长的胸前,用手掌一直抚摸着姬长的心胸,
“陛下,臣妾明白,不是陛下要杀他们。”
“陛下无需自责...”
姬长深呼吸一口气,“说到底,他们是因朕而死,此生,若朕不能创下丰功伟业,你说,待朕百年之后,太祖...会原谅朕的过错吗?”
皇后道:“陛下乃真命天子,九五至尊,太祖皇帝,怎会因此事而记恨陛下?更何况,此事罪不在陛下。”
至尊?
听到这个词汇,姬长内心冷笑。
他这个至尊,上面还有一尊大佛,又算得了什么至尊?
“可天下人,都会认为,此事,罪在朕躬!”
姬长吐出了压在胸口多年的事实。
但是,没有人会去承认。
他真的是因为兄弟的死,而惭愧、自责吗?
起初定是有的,但一切都已过去。
唯一压在他胸口,成为他梦魇的,只是天下人都以为,所有事情,包括兄弟阋墙等,都是他做得。
后世史书,也可能会这样去写。
但,真正的幕后黑手,是至尊头顶上的那尊大佛。
他不是没想过,夺权之后,改了史书,改了天下人的意愿。
但到时,天下人会如何说他?
说他不孝,说他不是个好儿子,好皇帝?
他担不起这样的罪责。
所以,那件事,那个罪,只能由他自己来担。
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自己的兄弟。
一位对器重的臣子,能够百般包容的皇帝,能够做出来天怒人怨的事情吗?
只是,心里的这诸般苦楚、委屈,他只能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代价,就是成为人前至尊,人后傀儡。
“唉。”
姬长叹了口气,道:“朕乏了。”
皇后柔声道:“陛下休息就好,臣妾在陛下身边陪着。”
姬长重新躺在床榻上,点了点头。
自他成为皇帝的那一日,他就想过,要做出天大的功绩来,要比肩三皇五帝。
唯有如此,他能安心,能够不再为当年事而忧心。
到了深夜。
熟睡中的姬长,进入到梦境。
梦中,有他的几位兄长,前来向他索命,
“姬长,你根本就不配为帝!凭什么,你能坐上那个位置?而我不能?我要你死!”
“姬长,赔我命来!”
“姬长!”
“...”
姬长大惊,“不是朕,不是朕杀的你们!”
然而,梦中的那些人,依然没有放过他,
“不是你,我等兄弟又怎会死?”
“史书上会写你屠兄杀弟,不是你,又是谁?”
“赔我命来...!”
“...”
画面一转。
一位老态龙钟的王爷,正向一道伟岸似可气吞山河的背影俯首跪拜,
“父皇,就是他,他这个不肖子孙杀了儿臣!”
“父皇,为儿臣做主,为儿臣做主!”
“...”
姬长看到了那道背影,心惊胆战,竟是跪地不起,
“皇祖父,不是孙儿,不是孙儿...”
那道背影,正是大周太祖,只见他忽然转身,看向姬长,双眼一寒,沉声道:
“不是你,又是谁?”
不是我,又是谁?
“是...是...”
姬长吞吐半日,却仍是不敢将埋藏在心底的那个名字说出。
忽的,太祖朝他伸出一手,欲要取他性命。
“不是朕!不是朕!”
现实里,姬长被惊醒,浑身冒出冷汗。
皇后连忙上前宽慰,“陛下。”
姬长牢牢抱住皇后,“爱妃,不是朕,不是朕,为何,他们不愿放过朕?不愿放过朕!”
皇后泪眼婆娑,“陛下,臣妾知道,不是陛下。”
忽的,姬长注意到,殿内烛火摇曳。
他顿时打了一个寒颤,“他们要杀朕,他们要让朕死!”
就在这时,他忽然想到,于宁夏长城一战时,出现的那道白袍身影。
因为那白袍将领,他未被敌手擒拿。
是那白袍将领,救了他的性命。
“嬴卿!”
“嬴卿何在?护驾!护驾!”
一直以来,沉淀在姬长心中的梦魇,似乎彻底爆发出来,让这位一国至尊不再冷静,而是状若疯魔。
“陛下...”
“臣妾这便去诏嬴将军进宫护驾。”
“来人,速速去请嬴渊嬴将军。”
“快来人!”
“...”
皇后从未见过皇帝如今夜这般。
一时,他也慌了神。
约有一刻钟功夫过后。
身着甲胄、手握长枪的嬴渊速速来到乾清宫,
“陛下,臣来了!”
姬长见到嬴渊,像是见到救星一般,不顾身份的赤足下榻,来到嬴渊身前,
“嬴卿,护朕!护朕!”
嬴渊抱拳道:“请陛下放心,有臣在,不会有宵小惊到陛下。”
“已至深夜,请陛下休息,臣会守在殿外,寸步不离。”
闻言,姬长忽然安下心来,
“好,好。”
“有嬴卿在,朕无忧矣。”
没过多久。
姬长重新卧在龙榻。
夏守忠亲自为嬴渊搬了张椅子,让他在殿外坐着。
期间,嬴渊因有些困乏,忽而闭上双目。
仅是刹那之间,似见几条充满怨气的蛟龙跨海而来,要淹没整座乾清宫。
但是,一切异象,一切怨气,在嬴渊的杀伐之气前,尽是消散。
当再次睁开双眸时,才觉只是梦境而已。
他喘出一口浊气,如白虎吐哺般,似将四方一切鬼祟宵小镇压。
手中长枪,在漫漫长夜的星空照耀下,隐隐透出点点寒芒。
与夜空中一颗名为‘七杀星’的星辰相互映照,相辅相成。
这一夜,姬长睡得很安慰,很踏实。
自登基以来,他还是第一次陷入这般熟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