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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尔卡笑了。她实在很不常笑,于是这样的笑容便也尤其难见,堪比被镶嵌在皇冠上的璀璨宝石。
她慢慢地说:“我既然来了,就是为做这件事来的。”
谢琅看着她抬手。
一道极其细微的波动从她身周扩散出去,那波纹缓慢扩大,拂到谢琅和霍里斯脸上时,还像是柔和的微风,可飞到他们身后时,已如同狂风巨浪一般。
但它实则没有掀起一点风——它只是让人看见罢了,让人在浓墨一般的黑暗里,都能发现隐约的、剧烈的波纹。
丝线蚕的工坊,与外界只隔着一层帘子。因此谢琅能清晰地听见外面排着队的人的窃窃私语:
“你看见没有,这是屏蔽波纹!”
“你当我们瞎了吗,这么明显谁看不见?”
“刚才进去的不是只有两个女人吗,她们里面难道有那位女士不成?”
谢琅默默地看向仍打扮得像女人一样的霍里斯,看见他耳尖泛起一丝羞恼似的红。
窸窸窣窣的人声还在继续:
“说什么东西,那位很显眼,特别显眼!只要你看见了,绝对不会把她认错!”
谢琅目光又转向帕尔卡:她身下那四对锋利如矛的蜘蛛足实在太过显眼,确实不会、也不可能有人错认。
“那这波纹怎么会从丝线蚕的工坊里传出来?”
“难道那位……事先就等在里面?”
这句话后,人声一瞬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最开始的那种热闹感都被死一般的寂静吞没了。
帕尔卡淡淡道:“他们怕我。因为我的眼里揉不得沙子。”
谢琅总觉得她还有下一句话,可帕尔卡却什么也没说,只安静地感受着什么。
霍里斯轻声道:“很剧烈、又无声的能量波动,不知道它能涵盖多广阔的星域范围。”
……当然是整个摩伊拉星域。
谢琅心想。
因为如果是她能促使三星并转、是她能有这样的能力——她一定会这么做。
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消息短时间内不会走漏。
是的。
她看向被丝线蚕捧在手心里的、派西斯留下来的果实,笃定地想:
那枚芯片里,一定有着不得了的秘密。
心脏发了疯似的跳动,上一次这么跳的时候,还是在她单枪匹马冲进敌方主帐,一刀削掉主将人头那会。
久违的兴奋感几乎要从谢琅胸腔里狂奔出来,如同春笋刹那间破土而出。
世上没有人不会对秘密感兴趣,何况还是送到他们面前、一定要让他们知道的秘密呢?
她几乎敢打赌——芯片里的秘密一定对解决原身……不,现在是她自己了,还有霍里斯眼下的困境有着非同一般的帮助。
而它如即将转出云朵的月亮,已经轻轻拨开遮住脸颊的面纱。
因为——
“信号屏蔽已完成。”帕尔卡放下抬起的手,淡淡地说,“预计屏蔽时间:十四个天河时。”
这几乎相当于联邦中央星系的半天、克洛托的两天:联邦只规定了什么是天河日、并以此颁布了天河历法,却并没有限制各星域的人按照所在行星的一日生活。
自然,现在联邦的手也伸不到摩伊拉,可近一千七百年的习惯使得天河日在所有人心中根深蒂固,只是因为很多星球一天并没有二十八个天河时那么长,所以用天河时计时的人更多。
“在这段时间之内,整个摩伊拉星域都将陷入静默,无法同外界联系。”
这自然很好,在场的人里恐怕没有人会希望芯片里的信息被透露出去。
霍里斯仍然沉默。
谢琅也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沉默。毕竟,自从见面以来,负责同对面谈条件的总是她,他和剑术家一样,走的都是负责武力震慑的路子。
只是原身的体能一般,她像只鸭子一样被人赶来赶去,从来找不到持续锻炼的好机会。
“我想,现在可以读取芯片内容了。”
谢琅说。
她的目光已经随着果实上下跃动。
丝线蚕上下抛着那枚鹅耳栎留下的唯一一颗果实,听到她这么说,便将它反手扣住,笑道:“当然,当然。”
果实,谢琅曾经碰过,也知道果壳很坚硬,可这坚硬的果壳,在丝线蚕手里就像是柔软的纸一样,很轻易地就被戳破了。
一枚方形芯片被丝线蚕从破开的果壳中取出来,捏在手里、
“上前来吧,三位。”丝线蚕小心地将芯片托在手掌心,示意三人凑过来看,“在读取里面的信息之前,有必要让你们看一看,这枚芯片是什么样子。”
谢琅、霍里斯便都走上前去,帕尔卡停在原地没动——她的眼睛本就是一种特殊仪器,站在原地也能看清丝线蚕手心里的芯片。
这枚方形芯片呈银红相间的颜色,上面的红色就如同一尾游鱼在清透的水池里畅游,又像一团盘起来的蛇。芯片右下角是一小块淡淡的徽记,凑上去的两人换了几个角度才将它的全貌看在眼里。
——那是一只寥寥数笔勾勒出神韵的鹰。
霍里斯的神色变了。
他注视着那只鹰,神情莫测,语调发寒:“这确实是军部的专用芯片没错。”
因为象征军部的标志就在上面,他是第一军团的少将,处理过不少军部发来的公文,怎么认不出来这只出现在军帽徽记上、也出现在公文印章上的鹰?
派西斯一定看过这芯片里的内容,不然他为什么一定要把这东西带出来,还要交到信得过的人手上?
可又是什么样的内容,让他甘愿背负叛逃罪名,也要把东西送出来?
而且……
他感觉自己的身上的肌肉不自觉地紧绷起来,下意识地就想拉着旁边的人往后退。
可谢琅接着他的话,不着痕迹地按住他浮起青筋的手,说道:“那么,我们可以确认,这确实是派西斯从军部带出来的芯片。”
霍里斯只能僵住,看她注视着丝线蚕碧蓝的眼睛,缓缓地说:“应该开始读取了。”
丝线蚕笑起来。她的笑容实在很甜,甜得能稍稍挥开已经在工坊内聚集起来的无形阴云。
至少,谢琅听得出来,霍里斯发沉的喘息声稍稍平复了一点。
但也仅仅只是一点。
谢琅知道他需要尽快看到芯片内的信息,她也一样,于是又催促了一遍:“现在就读取。”
“我知道。”丝线蚕仍然笑着,语气很是娇憨,很是天真,“我只是在等我的工具。”
默不作声立在角落的桑叶使走上前来,恭谨地将一个扁平的小包递到丝线蚕面前。
小包是开着的,深黑的内里衬着五六根银光闪闪的东西。
是针。
丝线蚕改由左手托着那枚芯片,右手捏起根银针来,针尖对着芯片上的红色图案,笑道:“你们看,这红色图案像什么?”
像什么?
谢琅刚才看的时候,就觉得它像游鱼,又像蛇。
丝线蚕这么一问,她还想靠得再近些看看,一股大力却扯住她的手,将她往后带去。
触到她手上的体温滚烫,是霍里斯拉着她的手。
他拉着她迅速后退,一直快要退到门边去,才停下。
不能再往后退了,这里已是极限。
谢琅瞧见他额头上细密的水珠,有些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贴着脖子,一路滑进衣领里。
他在流汗,流的全是冷汗。
谢琅不明所以,只能看着他喉结很紧张地一滚:“那是不该出现的东西。”
帕尔卡没有后退,反倒上前了些。她身躯在走动间变得更加庞大,谢琅总觉得她的头顶已经擦着工坊的天花板。
银发女人的影子投在地上,也罩住他们,活像只护崽的老母鸡。她的脊背亦绷紧了,虽然谢琅完全不明白,她的机械身躯怎么能和人一样,做出绷紧肌肉这种动作。
“什么是不该出现的东西?”谢琅追问。
那不过只是一抹红色。
丝线蚕还在笑,她是小孩子的个子,所以谢琅现在能非常清晰地看见她的手。
帕尔卡的蜘蛛足并不能挡住丝线蚕娇小的身躯。
像是发现这一点,智械身下的蜘蛛足飞速变化,从蜘蛛变成了一匹半人马。
这下她总算将谢琅和霍里斯挡了个严严实实。
谢琅看不见丝线蚕的脸了,她只能听见丝线蚕笑着对桑叶使说:
“去吧,让外面围着的人都散开,就说这是帕尔卡女士要求的。”
桑叶使匆匆绕过帕尔卡,掀起门帘出去。
谢琅听见身后安静的人们四散离开的脚步声,也不知道没说话的桑叶使到底是怎么通知他们的。
她扯了下霍里斯的袖子——他又站到她前面去了,在他觉得有危险的时候,他总会这么做——轻声问:
“那是什么东西?”
霍里斯现在的呼吸比刚才平缓得多,可声音依旧绷得很紧,像被拉满了的弓弦:
“你忘了吗?那是……”
谢琅意外地从他声音里听出了一点惊疑,却不知道他是在为她不知道那是什么而疑惑,还是在为芯片上竟然有那个东西而疑惑。
桑叶使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年老的女声幽幽在工坊内响起来:“四位,方圆一公里内应该已经没有人了。”
谢琅吃了一惊。
方圆一公里?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需要让周围的人退得那么远?
“这图案并不大。”丝线蚕笑着为谢琅开脱,“奥菲乌克斯的研究领域并不在虫族上,她一时认不出来也很正常。”
帕尔卡接口道:“更何况,这个图案只选取了祂的一部分形象,能一眼认出来的,也就只有常年呆在前线的‘联邦之刃’了。”
霍里斯道:“两位没必要这么吹捧我,现在在联邦人眼里,我不过只是一个死人。”
谢琅确实不知道那个红色图案是什么,可看三人的态度,便也隐隐有了猜想:
“……那难道是虫母奎特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