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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界最后的光也远去,只剩下光屏上的蓝光和红光交替闪烁。
照明灯在飞行器被吸入跃迁虫洞时就已经关闭,所有的能源都被竭力用在跃迁上,除去必要的维生措施,其余所有耗能的模块都被抛掉或关闭,避免造成过多的能源损耗。
驾驶舱内没有人说话,仿佛都被虫洞中带来的剧烈挤压感震晕了似的,就连AI也变得寂寥无声。谢琅在皮肤皲裂的痛感中只听到不甚明晰的四道呼吸声,像系在指尖的纤微的鱼线,避免她沉入更深的意识海里。
她艰难地眨了下眼,模糊的视野逐渐变得清晰:
眼前光屏上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光标,谢琅知道,这代表着这艘飞行器。
另一面大一些的光屏像是坏了,停留在进入虫洞前的样子,一大群风暴团在代表飞行器的光标四周肆意游走,裹挟着大量陨石群和宇宙尘埃,一点细微的碰撞都足以让这艘渺小的飞行器分崩离析。
光屏上蓝光褪去,固定成鲜红色。在黑暗中这种红极为灼目,一般人都不愿意多看,谢琅却一下睁大了眼睛——
正是这耀目的红,那群风暴团中心的微茫阴影才得以在她眼前显现。
谢琅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阴影:它们看上去明明就是风暴,不像是群聚的生物,可一连串汇聚、叠加在一起,又能看出来它们的影子有些大同小异——似乎都有首尾之分,离光标近的,甚至还能看出触须乃至翅膀的结构来。
很像虫子。
这风暴团中间的,难道也是……
“应该是飓风虫族。”
霍里斯微哑的嗓音从一旁传过来,谢琅下意识偏头看他,刚一转头,便觉得脖子一阵刺痛,又像是血已经干掉、被凝固的血块扎到肌肤的疼。
糟糕,脖子上估计也出血了。
她不得不保持目视前方的姿势,问霍里斯:“那是什么?”
“不常见,我也只在前线见过。”霍里斯的声音既疲惫又满含疑惑,“这类虫子在前线也不算多。”
他没再说下去,反倒低低地咳了起来。
谢琅顿住。
她知道霍里斯的意思:这是说它们出现在摩伊拉星域很不寻常。
也是,一种在虫潮前线出没的虫子,怎么会出现在离前线十万八千里的摩伊拉星域?
这里离联邦边缘……可太近了。
她不禁想起霍里斯在陨石带遭遇的吞食虫群、追着他跃迁至银青星的巨镰虫族,再加上被送上拉克西丝拍卖台的幻蝶母虫触足……
全都是在联邦边缘,全都是只在前线出现、或是近些年快要销声匿迹的虫族。
她从中看到了藏在水下的暗影,可它们之间的联系如同纤细的雨丝,看似连缀,实则被稍稍一阻,就难有其他关联。
思绪没法连成线,谢琅想了想,低声唤了一声花道家:“上野女士?”
她想知道花道家是否见过这种虫子。
花道家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听上去倒不如她和霍里斯虚弱:“我没见过,这很奇怪。”
“比起这个……”花道家语气略显担忧,“我们得在临时虫洞里漂多久?”
谢琅听见她说:“我的光脑已经不计时了。”
的确。
光屏上的时间也不再走动,时钟仿佛在此停摆,忠实地守候着前一秒的光辉。
霍里斯短促地说:“只是一瞬间的事。”
谢琅忍不住道:“外界的一瞬间吗?”
“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瞬间。临时虫洞不稳定,虫洞内的时间不能用联邦时间衡量。”他语气很淡,“我也不是第一次用临时虫洞,看现在的情形,只是这一瞬被无限拉长了。”
他顿了顿,居然笑了,声音里带出几分笃定:“放心,在跃迁锚点撕开的临时虫洞并不会让我们在里面呆许多年。”
驾驶舱内一时寂静,只有金属内壁与光屏一道闪着微光。
谢琅看多了霍里斯陷在信期里、茫然流泪的样子,这时却突然意识到,他还是联邦第一军校的优秀毕业生,已经在前线抗击虫族将近十年。
很好。
她暗自思索。
他是真的非常适合留在她身边,供她窥见些联邦上层的汹涌暗流。
原身既然没办法回来,她也没办法回去——那她理应为原身及其父母查清真相,有霍里斯跟在身边,能知道的可太多了。
就比如……
“飞行器怎么操纵?”
谢琅没办法转头,黑暗的驾驶舱内也没办法辨清霍里斯的神色,但他声音里带出的几分错愕和少许欣喜仍然毫无保留地在她耳廓亲密贴合,语气再柔和一点,就像是情人在耳边絮语。
“飞行器驾驶比飞船和星舰简单很多。”少将的尾音情不自禁地扬起来,谢琅总感觉他声音再高一点,就像是狐狸求偶时发出的尖锐叫声,“因为它只有一个核心操纵杆,你只需要在变换方向的时候拉住它。”
他细致地讲了讲相关构造:“另外,飞行器的操纵杆和能源处理核心也是分离的,用到能源处理核心的地方只有起飞前的启动,以及降落后的关闭。”
黑暗阻止谢琅把霍里斯介绍的相关部件看明白,她点了下头,意识到霍里斯或许看不见,又说:“我知道了。”
花道家适时插入对话:“我在倒悬之城还有别的飞行器,到时候你们可以一起试试。毕竟,阿特洛波斯比拉克西丝大上很多,有许多独立的飞行器试飞场所。”
谢琅“嗯”了一声,听到霍里斯问她想不想学,很干脆地说:“想。”
“那好。”他声音听起来非常柔和,至少在最初见到军方宣传海报时,谢琅不会相信有着那般冷峻神情的人会有如此柔和的语调,“等到了阿特洛波斯,我会教你。”
“只是……”
他声音一下变得迟疑,谢琅心下不由一跳。
她屏住呼吸,听霍里斯略带疑惑地问:“去年的联邦成立纪念日我联系你,也是因为看到了研究院飞船被劫持、研究员驾驶飞行器逃回联邦星域的新闻。我问你想不想学,可以介绍相应的学校机构……”
“失忆以后经历这么多,我感觉还是学一下好。”
谢琅打断他。
他沉默了一会,重新补全自己没说完的话:“你当时说没必要,用AI就行。”
“你性格变化好大,是因为矿区经历的影响吗?居然在这方面不愿意求助科技手段了。”
谢琅头皮发麻。
她哪知道原身在其他方面喜欢亲力亲为,偏偏在交通工具驾驶上喜欢用AI啊!
一时之间,她只能含糊地说:“都说记忆是构建一个人性格的必需品,我没有过去的记忆,和之前不太一样也很正常。”
话音刚落,她听到花道家轻轻笑了一声。
这笑声太缥缈,谢琅被她笑得毛骨悚然。
她定一定神,压下背后蹿起的凉意,反过来问霍里斯:“倒是你,怎么一直试探我?”
黑暗里,霍里斯难得卡壳。
他确实是在试探,毕竟……什么样的失忆能让一个人灵魂的样子在狐族半兽人眼中改变?再加上,他过去认识的谢鸣玉在学术上是个天才,他自己见过、也从父母口中听说过她爱看各类学术著述。
可现在的她对这些毫无兴趣,他甚至有些看不出来她热衷什么,仿佛……
仿佛她和这个世界之间,存在难以打破的障壁。
他正在想如何将这事揭过去,就听见她清亮的嗓音,看见她伸直的手,以及被白光照亮的裸露的皮肤上留下的血迹:
“前方有亮光!”
那的确是亮光,在霍里斯目光落在谢琅手上时,她一面说,一面也借由这光看清了他的侧脸。
血痕从他眼角蜿蜒向下,已经结成薄薄的一层壳。那双青碧的眼睛被这暗沉的红色映得更加澄澈,仿佛湖心一点青碧的波涛。
显然,强行跃迁下他也受了点伤,装得却像没事人的样子。
光屏上,停滞的时间缓缓跳到新一秒。
“看来是要离开虫洞了。”
花道家说。
飞行器如她所说,奋力甩开黏稠的黑暗,驶入白茫茫的亮光里。
适应黑暗的眼睛暂时见不了光,谢琅不由紧紧地闭上眼。
停摆已久的AI重新复苏,尽职尽责在驾驶舱内众人耳边道:
“检测到即将脱离临时虫洞,虫洞外坐标:摩伊拉星域阿特洛波斯星外围小行星环。”
“霍恩。”霍里斯呼唤他AI的名字,“告诉我目前的机身情况。”
AI道:“当前飞行器损毁程度:60%。由于虫洞内外力场相对平衡,当前解体风险为0。”
对话间,刺目的白光已然黯淡,谢琅睁开眼睛。
——飞行器驶离了虫洞,现在正在行星环间穿行。谢琅能看见或大或小的天体自有秩序地在飞行器四周悬浮。
它们都被裹挟在阿特洛波斯这颗巨型恒星残骸余留的引力场里,还像原本那样环绕恒星转动,仿佛忠心的仆从,依然守护着旧主的坟茔。
“看一看吧。”
花道家说,声音里饱含敬畏。
“这是难得能见到阿特洛波斯全貌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