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道路

片刻之前，赵荆志得意满，踏雾而起，即将踏上超凡入圣的修仙之路，然后现在已经周身扭曲如兽一般被提在空中。江上众人，尽皆目瞪口呆，这变故来得实在太快太急，让人无法接受。

忽然间扑通一声，却是赵英跪在渺尘子面前：“道长，我三哥可还有救？”一语之下，皇帝带着两名皇子也纷纷跪下：“道长！请放过我家老三！大梁国愿以倾国之力，换他性命。”李老头和李清冷眼旁观，王守心面无表情。

渺尘子提着赵荆，翻来覆去看了个遍，半晌之后，才长叹一声。对王守心说道：“你怎么看出是脑虫的？”王守心摇了摇头：“只是在当猎户的时候听一位老人说过脑虫这种东西。我看他虽然举止动作和人一模一样，但是一点都不像个人，才来赌一把。”

渺尘子向皇室众人摆了摆手：“你们起来吧。你们可知道，脑虫是什么？”皇室众人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渺尘子缓缓说道：“脑虫极为罕见，大多于沼泽之中出没，它们虽然弱小，周身无骨无肉，只有皮囊包着一肚子浆液，但是这种东西极为阴狠奇诡，介于半虫半妖之间。经常趁动物熟睡之时，从耳孔钻入脑壳之中，直达颅内，慢慢将宿主的脑子吃掉，并且边吃边将自己的身体与脑子中的血管连接起来，消化宿主的记忆，控制宿主的身体，学习宿主的动作习惯，最终占据宿主的整个大脑，完全控制宿主的身体，因其记忆一般无二，动作丝毫不差，因此宿主群落中的其他动物并不会发现。宿主寿尽后，脑虫便会爬出，寻找下一个宿主，寿可达数百年之久。因其寄生过各类动物，所以可以模仿百兽举止，毫无偏差。”他指了指赵荆，赵荆正在剧烈挣扎扭动，四肢摆动似兽非兽，似虫非虫，扭曲之极，怪异无比。“他学狗像狗，学蛇像蛇，现在又是这个样子。肯定是被脑虫吃了脑子，虽然躯壳还活着，但真正的赵荆已经死了好几年了。”

皇帝“啊”地一声惨叫，坐倒在地，片刻之后，痴痴说道：“几年前他性情大变，我只当是他习练这功法所致，怎会如此。”赵英跪在他身边，沉默不语。

渺尘子低声说道：“但是脑虫从来都只会寄生动物，从未见过寄生人类的。因为人类思绪繁杂，千头万绪，脑虫往往无法理解。更何况这脑虫连我真一派的入门功法都学会了！此事非同小可，张角，你及时揭发此事，于我门中有恩，可愿随我回门中向长老禀报？”

王守心笑道：“不去怕是也由不得我。”

渺尘子点点头：“赵英，赵荆已死，这一代你们大梁国皇室的人选就是你了，随我来。”

赵英低头不语，皇帝轻轻推了她一把。赵英磕了个头，沉默地站起来走到渺尘子身前。

渺尘子对皇帝说道：“安心等着，妖邪作乱，妄图混入我真一派，此事真一派不会坐视不理，你的儿子不会白死，必然会给你一个交代。”话音刚落，大袖一挥，白雾卷动，已将王守心和赵英托起，如飞一般，飞腾而起，王守心只来及伸手抓住装着归墟葫芦的皮包。皇帝抬起头来，只见江面之上，白雾如龙般卷动，冲霄而上，直贯天际，恍然之间，只见白雾消散，晴空万里，紫菱江宽阔的江面之上，冰面如银，光芒灼目。

“请父皇宽心，四妹已求仙道去了，四妹自小聪慧，必当有所成就，我大梁百年之内，国运安泰无忧矣。”

“父皇不必忧虑，我必定身先士卒，为父皇分忧。”

皇帝低头，看着面前跪着的大皇子与二皇子，看着这两双充满期望与窥测的眼睛。想到自己有四个孩子，转眼间只剩了两个，颤抖着扶住李老头，双目之中落下泪来。

云端之上。

一团巨大的白色雾气托举着渺尘子、王守心、赵英三人，于高天之上极速飞过，王守心坐在雾气之上，看着白雾下方，雄伟的紫云城已经渺小如同酒杯，冰封千里的紫菱江，看起来只如同一条玉带一般，二者都在飞速缩小，可见自己正在飞速升高。猛然间白雾极速一冲，撞破罡风，高飞于云海之上，朔风扑面，即便如王守心一般坚韧的身体，也觉得脸上十分疼痛，如刀割一般。然而抬头望去，只见长空万里，大日如轮，低头看去，只见地面上的山川河流飞速从脚下滑过，极远处的天边，仿佛有层层山峦，无边无际，隐隐有紫气如龙一般，腾卷而起。

王守心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一直生活在苍岭的密林之中，何曾见过如此壮阔瑰丽的景象，不由心怀大畅，挺起身来，扯开皮袍，任凭朔风在胸口撕出一道道小口，大声欢呼，只觉周身上下，无不通泰爽快，恍然之间，只觉得脑中一声轰鸣，如同打碎了什么东西，心脏猛地一顿，速度陡然放缓，然而周身却感觉不到不适，反而隐隐感觉更有力量，仔细体察之下，发现心脏如同大了一圈，虽然跳动速度放缓，但每一收缩，鼓动的血液却足有以往的三倍之多，同时周身肌肉、经络、血管、骨骼也似乎更为强韧，在这般高强度血液的冲击之下，毫无动摇。王守心虽然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然而也知道自己的力量和身体强度又有了进境，方才能撕裂自己肌肤的高空朔风，已经无法对自己造成伤害，心中雀跃无比。只觉得这天高万里，苍茫大地，尽可任由自己闯荡。

“恭喜恭喜，体如沉金，血如铅汞，张小友原来是一名体道修士，怪不得能承受我两成丹力。”

王守心扭头看去，却是渺尘子在抚掌大笑，旁边的赵荆已经被白雾裹成一个白色大球，极速变小，飞入渺尘子的袖中。见到王守心疑惑的眼神，渺尘子微笑道：“我怀疑这脑虫是被邪派妖人暗中掌控的，因此用戊星尘将他包裹起来，隔绝意念，待回了山门之后，交由长老发落。不过我居然没看出来，你居然是一个体道修士，张小友，与我说实话吧，你是哪一门的？”

王守心面色毫无变化，心中却一阵慌乱，师父明明要他拜入真一派，却又不让他暴露身份，这渺尘子难不成看出了端倪？难道发现了他体内的妖气？然而他只是拱了拱手：“前辈，说来可笑，我这是在山中吃了一颗红白相间的果子，晕了好几天，醒来便得了这一身力气。却不知道什么是体道？”

渺尘子盯着王守心，双目如电光一般闪烁，看了半晌，终于点点头：“也罢，你我也算有缘，我便与你讲讲。赵英，你也过来听听。”旁边的赵英赶忙走过来一同坐下，她身体周围仿佛有一层若有若无的气罩，方能抵御朔风冲击。“你二人可知，何为修士？”

王守心与赵英同时摇了摇头。

渺尘子见他二人不说话，微微一笑：“所谓修士，毕生所求，或为长生，逍遥天地之间，遨游四方，吞吐云霞，穷究天人之变，极览造化无穷。

或为无敌，纵横寰宇之内，震慑万物，笑傲世间，重恩义，诛冤仇，即便翻天覆地，尸山血海，也只为心怀一畅，无挂无碍。

或为至圣，功垂九天之上，流芳万古之下，立德数劫，教化亿兆黎民，明规矩，分正邪，福缘广大，受用不尽。”

“为了达成这些理想，数不尽的修士们，创造了数不尽的修行法门，有的高明，有的愚钝，有的打熬身体，有的浸身水火，有的暗室冥思，有的高天采气，也有的吞风服露，兴云布雨，道门中人习清虚高妙之术，佛门之士参自在圆通之禅，妖族炼远古洪荒之力，不一而足。然而总体来说，大抵分为体修、心修两种。体修者，身如金刚，万法不侵，坚不可摧，以此为筏，可渡千难万险，抵抗天劫，乃至不朽。心修者，念行如令，一念之间，便是排山倒海，拔地洞天之威，或水火如意，或雷电逞威，甚或遣生逆死，拘魂行令，妙用无穷。”

“然而在这体心两者之外，还有德修剑修两种，非一般修士所能触及。德修者，感天地之心，生民之念，以身法天地，以德载万民，无一不是造福一方，惠及百代的人物。剑修者，剑即是身，剑即是心，人剑如一，天地之间，除剑之外，空无一物，既然万物皆为空无，则无物不可斩。”

“我方才探查了一番你的身体，见你虽然血气雄浑，筋骨坚实，然而只是随身体本能转动，并无章法，即便有所进境之时，也是如此，看来你的确不是体修门派出身，连体修都算不上，真的只是得了什么天材地宝。张小友，宝物难得，然而毕竟只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短期或许可让你有所进境，然而长此以往，宝物提供的元气干涸，必定如竹篮打水，落个两手空空，一场幻梦。”

他看着王守心，双目炯炯，王守心明白，渺尘子对自己另眼相看，才愿意和自己说这么多，只要自己这双膝一跪，出声恳求，他必然会有所帮助，甚至直接收入门墙也说不定。

然而他已拜了清溟子为师，已经定下了从赤城山入门的计划，岂能为了这方便之门，再向他人下跪。因此他只是躬身行礼：“前辈教诲，受益匪浅，前辈照拂，感恩不尽。晚辈也不隐瞒，跟随四公主，便是为了找寻赤城山下落，意图拜师入真一派，谁成想阴差阳错，居然被前辈带了过来，或许这也是缘法，张角荣幸之至。只是张角曾立志不受人情，全凭自身成道，若凭前辈的面子入了真一派，非我本意，只怕道心有亏。”

渺尘子盯着他的眼睛，哈哈笑了，笑声中满是快慰，“张小友，你果然是个固执的人。我真一派所有弟子，除了皇室子弟之外，若想入门，无论是否有师父收录，都必须要参加入山大考，一视同仁，从无偏颇。你既有此志，那么等你大考结束之后，再谈不迟。”

赵英急道：“上师，皇室子弟为何不能参与大考？若我不能参与大考，入门之后，岂不遭同门轻视？”

渺尘子淡淡笑道：“我真一派坐镇星陨州，星陨十七国尽皆干系重大。大考难度，非比寻常，死伤难免，你既然是大梁国皇族，岂有让你犯险之理。倒是其他弟子，入门之后，便有激烈竞争，修行界中，更是四处凶险，若是连大考都扛不过，就更不用说什么为宗门出力了，早点死了，也省得日后拖累他人。”

王守心与赵英齐齐吸了一口冷气，没想到这真一派，竟然如此现实。

渺尘子看出了他们的疑惑，淡淡地笑道：“这便是缘法。”说完盘膝坐下，闭目不语。王守心与赵英见状，也一起在白雾上坐下，闭目养神，王守心体魄非凡，赵英习有法诀，倒也不觉难捱。恍然之间，已是三天过去。

渺尘子忽然站起身来，一指远方，“张小友，你可能看到一座赤红色的山峰？”王守心一惊，一看脚下，那醒目的紫菱江已经消失，连那绵延千里的冰雪也不见了踪影，只见一片平原沃野，水网密布，林木繁茂，林中隐约有鸟兽出没。这不过三日功夫，渺尘子居然带着他，跨越了数千里之遥，来到了与大梁国气候迥异之地。

那平原之上，果然有一座赤红色的山峰，虽然离得极远，然而那山峰的高峻挺拔之势，已经劈面而来，极为险峻。渺尘子说道：“三百里之外便能看到，果然是有根底的。那便是赤城山，我先带赵英去了，你却得从此地便开始步行，直上峰顶。切记，大考严格异常，心念稍有动摇，便有可能前功尽弃，若你过不了这一关，那其他想法，也休要再提了。”

王守心点点头：“晚辈谨记。”

渺尘子伸出手指，在空气中虚虚划动，指尖白雾丝丝缕缕，汇成一个模糊的形状，伸手一推，白雾呼地贴在了王守心背上，渺尘子笑道：“微不足道的一个小法术，当然不准你大考时使用，但沿途防身，应当是足够了。如遇危机，只需观想背后即可。此外还有对你定位之能，门中长老在赤城山上，大考之后，关于赵荆之事，长老应当还有话问你。”

王守心躬身道谢，恍然之间，只觉得眼前白影晃动，定眼一看，发现自己已经身在半空，广阔的大地飞速接近，如一只巨掌般，向他迎头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