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清溟

百能妖王与那赤衣道人正欲拼斗，忽然听到场中有人说话，尽皆变色。

这一人一妖，虽非顶级角色，也各是一方豪杰，修行之士，无论人妖，尽皆趋退如电，出手如奔雷闪电，快捷无比，对于还丹修士而言，十丈之内，已经可称是近身缠斗，二人对峙在这小小的安平寨中，元气冲击，方圆百丈之内，无不在两人耳目心念感应之中，而来人却能无声无息，踏入二人身前十丈之内，如蓄意偷袭，绝难抵挡。百能妖王大惊之下，身周忽然升起一块土墙，拔地而起，似一面大盾牌一般，绕着身体周围飞速转动。焱岗双手擎剑之势纹丝不动，双目中赤色火芒一闪，已经牢牢盯住了场中的一名中年道人。

这安平寨被阿林和牛青山一通乱砸，早已是一片废墟，百能妖王神通一起，断木残垣或者被碾为泥灰陷入地面，或者化为土石巨人，安平寨已经变成一片巨大的平地战场，这中年人站在平平的战场中，本该显眼无比，但却如一颗石子一粒灰尘一般，仿佛与这一方天地融为一体，无处而来，无处可去，仿佛在这片土地已经站立了千万年。

这中年道人看起来年岁已经不轻，神态温和，只是带着点说不出的萧索与悲伤，身着一身普普通通的蓝布道袍，穿着草鞋，踏在地上，仰头看着百能妖王与焱岗。阿林辈提在空中，一眼看到了这中年道人，不知怎么的，感觉这道人仿佛在哪里见过，竟然莫名地有点亲近感，他来到这个世界十年，除了安平寨中人，见到的无非是獐狍野鹿，虎豹狼虫，哪曾见过这人。这道人双目也正看着阿林，两人四目相对，阿林眼中满是疑惑，然而这道人的眼神，却由平淡萧索，变得明亮温暖，如同带着笑意。

“两位，可否下来说话。”

百能妖王恨恨地看了一眼这道人，双目之中似有惊奇，似有怒火，似有恐惧，斜眼看了看焱岗，焱岗双目赤火弥散，瞪着百能妖王，平地之上土石巨人四处奔行，赤红烈焰飞腾不息，双方僵持不下，双方皆不退缩。说来奇怪，这中年道人看起来普普通通，毫无出奇之处，但他置身于这战场之中，却仿佛在自家庭院之中闲庭信步一般，那土石巨人行动之时分明横冲直撞毫无躲闪，却偏偏碰也碰不到他，总是与他擦身而过，那赤红烈焰在空中如燎原野火一般四处弥漫，却在他身边吞吞吐吐，主动避让。

百能妖王偷眼看去，却看到中年道人不知用了什么法门，已将方守正、齐守拙两人拉到了身边，正将两人放平躺下，各自喂下了一颗丹药。不由得又惊又怒，屈指一弹，一名土石巨人飞速向那道人冲去，莫说是打，便是大脚踩上去，也能将那道人踩成碎渣，却见那道人恍若未觉，仍在方守正齐守拙身上拍拍打打，揉捏推拿，巨人身躯巨大，两步便已冲到道人身前，伸脚便踩，哪知方才抬起脚，便如同中了定身法一般，僵在空中，纹丝不动。便在这时，这中年道人抬起头来，看着前方，嘴角竟然有了一丝笑意：“可是焦木大师来了？”

百能妖王与焱岗两人尽皆一震，低头看去，只见二人脚下，不知何时，竟然坐着一名老和尚。

这和尚在地上盘膝而坐，双目低垂，面上无须但满是皱纹，已经看不出年岁，光着一双赤脚，身上只披了一条肮脏的破抄经布，挂了个脏兮兮的烂布袋，污秽地已经看不出本色，身躯有大部分裸露在外，身形干瘦，肤色黝黑。但细看之下，便能发现，这老僧肤色并非本是黑色，而是从头到脚周身各处刻满刺青，便是嘴唇眼皮，耳垂脚趾也不放过，甚至连胡子眉毛都被刮了个干净，全都刻着刺青。这些刺青并无花纹，而是如蝇头般的小小字迹，字体扭曲蜿蜒，古拙奇异，难以识别。

这奇异的老僧身形佝偻，破衣烂衫，如同泡在泥水中的一段焦木，连呼吸都若有若无，时断时续，死气沉沉。但百能妖王与焱岗两人在空中看到这老僧，却再也不敢驱动神通，对视片刻，共同缓缓落地，土石巨人四散为飞灰，融化浸入地面，横空烈焰也在空中盘旋收拢，最终化为一道赤色光芒被焱岗一口吸入腹中。一人一妖落地，各自前行，与那中年道人一起走到老僧面前，各施一礼，老僧当真如焦木一般，毫无反应。

百能妖王挥了挥手，开战之前已经躲到林中的美妇身形如电，几个闪烁便来到跟前，铺下三个蒲团，摆出一张矮几，擎出一坛美酒，置下四个酒盏，躬身退开。清溟子轻道一声：“多谢。”美妇福了一福，飞速退入林中。百能妖王一脚踢开蒲团，席地而坐，斟下四盏美酒：“大师请，你们俩爱喝不喝。”说完满饮一盏。

焱岗也一脚踢开蒲团，盘膝坐下，瞟了百能妖王一眼，伸手抄起酒盏：“妖邪之酒，不知酿造时，掺了多少人血。”说完将酒泼在地上，百能妖王毫不在意，又饮一盏。中年道人双手端起酒盏：“此酒剔透清冽，色如明月秋光，香如松风拂岭，当非那等邪物。我素来不饮酒，今日得见故人，便破一破例。”说完仰头将盏中酒一口饮尽，“百能，百年不见，向来可好？”

百能妖王冷笑一声：“清溟子，你不是已经废了么？怎么还敢出来装神弄鬼。”

清溟子微微一笑：“天地未灭，大道仍在，贫道没死，哪来废了的说法？”

焱岗双目一怔，开口问道：“道友便是百年之前守名山论剑法会之上，连斩四妖的清溟子么？贫道赤霄焱岗，向来敬仰道友，可惜未曾拜会，当真失敬。”说完躬身施礼，清溟子还了一礼，焱岗接着说道：“可惜泥丸州群妖，本是你真一派养来磨练弟子的，守名山法会不准我这外人参与，否则，若我当时在场，也不劳道友出手，可惜了这一身道行。”

啪嚓一声，酒盏在桌子上被摔了个粉碎，百能妖王指着焱岗鼻子骂道：“你这个活烟袋锅子，我们十万大山妖族怎么就成人家养着的了？再敢乱说，休怪我不客气！”清溟子听出焱岗话中表面客气，实则自傲非常，只是淡淡一笑：“故往之时，泥丸州妖族势大，侵略中土，我真一派踞领南方，自然不能坐视，千年之前，我真一派中，十二地仙提剑伐妖，带领门中弟子，便是在这苍岭，与妖族展开一场大战，终于将妖族赶回泥丸州，但我门中亦是损失惨重，再也不能寸进，便将这苍岭立为疆界，定下合约，凡是修行之辈，一人一妖不得越苍岭一步。千年以来，泥丸州群妖一直想北出苍岭，再回中土，而我真一派也无时不想踏平泥丸州，将此处妖族剿灭干净，只不过双方僵持，皆无必胜把握，因此这合约也就保留了下来。磨练弟子之说，我派确实有此想法，养可是谈不上，泥丸州四大妖仙，尽皆神通超凡入圣，哪是我们真一派能够养得起的，呵呵。”

百能妖王点点头：“清溟子啊，你这才算是妖话，就冲这几句话，我一会儿杀你的时候给个痛快。”清溟子微笑不语。

焱岗碰了个软钉子，倒也不以为意：“两位，且勿闲谈。”他向焦木大师行了个道揖，“焦木大师的规矩，想来两位都是知道的。大师不见不闻，不言不行，但大师所到之处，必有大因果现世，恩怨纠缠，几世不休，天下震动。我等既然出现在此地，便是这因果中人，必然各有所需，该当如何取舍，方能保全，脱身事外，免遭荼毒。二位，有何见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