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骨头

方守正听到巨响，立刻拉着齐守拙飞起，险险躲过将印山崩出飞溅的巨石，然而还是被飞沙碎屑撒了一头一脸。两人站在十丈高空的青光圆盘上，呆呆看着安平寨中练武场上的情景。

一头周身青色妖焰熊熊燃烧的巨大牛妖将一只看不出什么种类的红色妖物压在地上，牛妖的拳头毫不留情不停砸在红色妖物身上，拳风如刀，劲气四散，砸地练武场地面粉碎成渣。方、齐二人站在十丈高空，竟然觉得劲风杀气扑面而来，无法抵挡，只好将红色圆盘再次升高，青色水龙围绕地更加严实，才觉得压力骤减，可以抵抗。只见那红色妖物在牛青山狂风暴雨般的轰击之下，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做出一些细小的闪避动作，身上被打出无数伤痕，甚至有些没有受到拳头击打的部位都会毫无征兆地爆炸开来，喷出一泼血液。

“原来刚才的动静是这两头妖物搞出来的，炼体妖修果然威猛不凡，那少年在洞里被这么一折腾，看来是凶多吉少。”方守正一声长叹。

“师兄说笑了，那少年不就在下面挨打吗？”齐守拙手按腰间长剑，跃跃欲试：“我们下去帮他。”

方守正一脸惊奇地看着练武场上的红色妖物，过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他不是个人吗，怎么突然之间变成了这个模样？”

齐守拙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他肩膀一晃，怀中飞出一柄如同薄如蝉翼的明亮小剑，围绕着他迅速飞动，轻鸣不已，显得十分雀跃。“是青冥斩妖剑告诉我的，这妖物看似狰狞凶残，这一身气息虽然凶暴异常，杀气冲霄，但是刚猛雄浑，堂皇正大，而且这气息似妖非妖，似人非人，却又不是人妖混血生灵，反而让它有些亲近，不知到底是什么来头。看来这少年在洞中绝对是得了大机缘、大造化。我们快去帮他吧，师兄。”

方守正摆摆手：“等等。”他指了指下面：“这少年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我不清楚，但牛青山这老牛现在的气息，比刚才入洞之前，还要凶猛很多，而且你看他身上，青焰化麟，周身如火，正是分水青牛一族晋入还丹境的标志。我们冲过去已经没什么用了。”

青冥斩妖剑发出一声铮鸣，齐守拙道：“难道我们就这样见死不救？”

方守正摇摇头：“再等等。你看那少年，虽然看似一直在被动挨打，但他的体力精力和抗击打能力似乎无穷无尽一般，虽然没有丝毫的反击动作，但每一次细小的闪避都将牛青山拳头的伤害降到了最低，可以想象，如果他能扛到牛青山的攻势停止之时，他的反击，一定会剧烈无比。这已经不是我们通玄境界可以参与的战斗了。贸然上前只会添乱，还不如静观其变，趁两边争斗激烈之时，给那老牛来个狠的。”

齐守拙点点头，将青冥斩妖剑收在右手二指之间，双目炯炯，盯着下方的战斗。

牛青山的攻势仍然在持续，他的拳仍然坚定有力，但是频率已经逐渐降低，随着拳力的加重，他身上如火焰一般的青色鳞片已经在逐渐变淡，慢慢化为青色光芒，融入身上的妖焰之中。阿林身上的伤痕仍然在不断出现，但又在不断愈合，以一人一妖战场为中心方圆一丈，到处都是喷涌的红色血液，然而这些血液在喷涌出去后，如同活物一般，纷纷飞起，如同鱼群洄游一般，争相回到阿林的身边，透过皮肤，渗入到身体中去。

牛青山久攻不下，双目之中青光喷涌，如同癫狂，他深吸一口气，整座山谷如同被狂风扫荡一般，安平寨的房屋纷纷倒塌，断木碎石如同被狂风吹卷争相向练武场上飞来。牛青山双拳高举，胸口一起一伏，巨大的躯体上，仿佛出现数个气团，在皮肤下如同游鱼一般快速游动，越来越快，最后达到极快，几乎看不到气团起伏，只看到牛青山整个身躯如同壮硕了一大圈，随着气团游动，牛青山身周如同起了一道龙卷风，将断木碎石高高卷起，飞速转动。

“牛！魔！元！霸！拳！”

牛青山一声大喝，双拳指天画地地击打下来，压倒阿林试图抵挡拳锋的双臂，狠狠砸在阿林胸口，阿林的双臂和胸口一起被砸地瘪下去，鲜血从阿林的口中涌出，喷了牛青山一脸。地面被砸开巨大的裂纹，罡风四溢，将飞舞的杂物连同地面一起吹飞，如同摧枯拉朽般席卷一切，烟尘四起。

齐守拙面色一沉，提剑便要冲出，然而方守拙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再看。”

烟尘缓缓平息，显出下面的惨烈景象。

整个安平寨已经不复存在，牛青山的牛魔元霸拳过于刚猛，剧烈的罡风将安平寨彻底犁平，形成一个大坑，阿林躺在大坑中间，七窍流血，双目紧闭。牛青山骑在他的身上，双拳紧紧压在阿林胸口，呼哧呼哧喘气，他身上的青色妖鳞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淡淡的妖焰还在身体表面起伏。

忽然，牛青山的喘气声停了，铜铃般的大眼上，满是不可思议的表情。

因为他感受到了阿林的心跳，那心跳虽然微弱，但如同一条钢丝，一枚铁钉一般，已然在坚决狂妄地跳动。

阿林睁开了眼睛，被压制着殴打了这么久，双目之中的血红色愈发浓郁，如同灌满了血的红宝石。他露出一个狰狞的微笑，獠牙已经被打断一根，剩下的那一根锋利如刀：“老牛，我的骨头，可比你的拳头硬多了！”

牛青山悚然大惊，右拳再起，轰然砸到阿林的脸上，砸到那讨厌的微笑上，却再也无法寸进，阿林的双手如同钳子一般，已经将牛青山的右拳牢牢钳住。牛青山呸地吐了口痰，左拳一抡，直向阿林的太阳穴灌去，然而拳至半途，只觉得右手剧痛，左拳一松力，已经被阿林一挡，用右臂牢牢夹在腋下。牛青山低头一看，原来阿林一口咬在了自己的右手小指上，欲要挣脱，却痛不可当。牛青山只好蹬身站起，双臂一抡，将阿林远远甩了出去。

阿林被摔的在地上打了一溜滚，翻身站起，呸地一声将一物吐到一边。牛青山忍着剧痛抬手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右手小指，又惊又怒。他寿有四百余年，自开启灵智，升为灵妖以来，已有三百余年，无论是跟随妖王征战还是自行与人争斗，都未见过如此如野狗般的打法。这样的打法，他只在深山老林里面见过，懵懂的野兽们跟随着天性，在食物与配偶的诱惑下，用爪，用牙，用最后一丝力气尽情厮杀。看着面前这血红色的怪物，眉眼之间好像还留着点那少年的样子。牛青山突然感到这蛮狠狂暴的少年，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自己虽然身为分水青牛一族，但是不过是分支而已，家族在一千年前的苍岭大战之中已经没落，父亲早亡，而主家对于这些开枝散叶的分家往往不屑一顾，因此到了自己这一辈，日子尤其难过。特别是在灵妖阶段，没有家族长辈协助化形，自己也曾仗着一身顽皮赖骨，在十万大山之中与其他妖族如野狗般厮杀，争夺灵脉灵穴乃至丹药血食，那时自己不正如这个少年一般么，渴望一切，索取一切，挑战一切，这几百年在百能妖王手下过惯了好日子，竟然连自己的征战本能都忘了么。

看着这杀气腾腾但也生机勃勃的少年，牛青山突然感觉自己灵魂深处的某个尘封的角落被打开了，从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年开始，他就将其视为自己脚下的蝼蚁，可以肆意践踏，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在这片深山之中，这名少年是足以与他决生死的大敌，这个凡人少年身上，有着比他更为强大的道心与意志，如果让这个少年活下去，一定会成为一个强大的修士...或者妖王，而如果自己活下来了，虽然伪丹已经碎掉了，但自己本心已经觉醒，只要找到一处灵穴潜心修炼，百年之内再冲金丹，未必没有希望。

牛青山举起右手，伤口处血肉蠕动，一截断指挣扎着生长出来，继而血肉交缠而上，转眼间又是一根完好的小指。他伸手一招，歪倒的将印山中，有物耸动如巨兽奔腾一般，瞬时一柄三股托天叉如飞而至，被他一把握住。他的身上昂扬着重返青春的战意与斗志，举起三股叉，直面周身血红妖焰的阿林，第一次郑重地对少年说道：“来吧，今日你我决一死战！”

阿林看着牛青山，微微一笑，这带着雪亮獠牙的笑意，现在在牛青山眼中说不出的狰狞可怖，那笑容里，满是对他的轻视，对生死的漠然，以及对战斗的渴望。阿林的胸口和双臂不断传出咔嚓咔嚓的脆响，牛青山知道那是阿林胸口被击断的骨骼在飞速生长连接，这少年的扛打能力，确实超出他想象。

阿林浑身咔嚓咔嚓爆响，蹒跚着挪动脚步，如同行尸一般，在安平寨已经化为粉碎的练武场上缓慢挪动，终于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伸出右手迎风一招，他脚下废墟之中，泥沙翻滚涌动，如同巨蟒翻身一般，波地一声跳出一样物事，被阿林一把握住。在那物件上摩挲两下，猛然发出一声大喝，声如霹雳雷霆，震地牛青山心惊肉跳，只见阿林周身血红妖焰已经再次燃起，蒸腾之势更胜方才，一头血色长发如火焰般猎猎卷动，双目之中，杀气如刀，血气如海，手中持着一柄陌刀，锋芒毕露，刀光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