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范姬

中原，洛邑，晋国府邸。

赵鞅此刻的手中摆放着三封书信，其中一封是周天子派人送来的请帖，邀请他到周王宫一聚，本来按照周礼的规定，各路封国的诸侯和使臣进入大周都城的第一件事，便是向周天子送上一篇驾帖，以示对大宗大周王朝的尊敬。而周天子如果想要召见该国使臣，则又会随着送上一封请帖以示大周的仁德。

当然，凡事都会有例外。在那个时代，很多封国的国君，如大周初年的周公、召公一般，除了本身就有封国外，还在大周的朝堂上担任要职，因此在觐见周天子的时候，就不必走这么一个繁琐的流程了。传闻当年的荆楚之长，还曾在周康王时代，担任过火燎，也正是靠着这样的一层关系，楚国在蛮夷之地，才能以中原的封国自居。

在大周的历史中，最后一个获得过这样殊荣的人，便是郑庄公。

当年郑庄公的爷爷友在周幽王一朝担任司徒，后来犬戎攻入镐京，为了掩护周幽王安全逃离，郑伯友手持一根长矛以一己之力力战犬戎，最后被乱箭射死。在周平王东迁洛邑的时候，郑国又有护送之功，所谓“我周之东迁，晋郑附焉！”也正是因为靠着这样的功劳，郑庄公父子二人在大周的朝堂之上均身居要职。

在周平王时代，郑国完全是那个世界的主角，先后打败当时强大的卫国、宋国，派出大军割了周王朝的麦子，与周平王率领的八国联军大战，杀的大周王朝丢盔弃甲，并在大战中射伤了周平王的左目，让大周王朝的权威土崩瓦解。

后来郑庄公去世，郑国陷入了内乱，国力大损，继位的周天子就罢免了郑伯的权力，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有谁属于一国封君的同时，又在大周朝堂中担任职位的事情了。

强大如现在的晋国，在要觐见周天子的时候，还是得得到了周天子的请帖后方才可以进入。虽然这只是形式上的过程，可赵鞅是一个很尊重“周礼”的人，他的一言一行确实是按照周礼的要求而来，找不出一丝的纰漏。

桌子的文案里，还有一封书信，是吴国丞相伍子胥送来的，代表吴国邀他一聚。此次谈判的主角便是晋国和吴国，虽然在这之前，两国为了对付他们共同的敌人楚国，还是属于盟友关系。

这段时间，赵鞅虽然身在洛邑，却密切的注意着各地的局势。吴国的老对手，越国已经完全的战败了，越王勾践带着自己的王后到吴国为质，愿意永远的臣服吴国，现在越国的大小事务都是由越国丞相文仲处理.同为大周重要封国的另外一个诸侯，齐国居然和吴国联姻，齐王把女儿嫁给吴太子，至于鲁国，也已经和吴国达成了同盟，除此以外的，一些完全没有任何实力的小国，大多沦为了吴国的附庸。

而晋国又不可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发兵攻打吴国，现在能够对吴国真正构成威胁的，也就只剩下了一个楚国而已。对于此次和吴国的谈判，能不能获胜，其实赵鞅其实自己也没有底，主要还得看楚国的态度。

在正式谈判之前，赵鞅是希望尽量避免和吴国见面的，对于这封吴国的邀请信，他一时也猜不出伍子胥做着怎样的打算。

至于第三封，是潜伏在吴国里面的探子送过来的，里面的内容很是简单，赵姝在越国的仙霞山脉神秘失踪，已经好几天联系不到她的信息了。

“伯鲁，你进来。”

暂停了片刻，赵鞅轻轻的呼喊了一声，在门外等候多时的赵伯鲁开门走了进来，走到赵鞅的近前，很是恭敬的弯下腰，注视着赵鞅手中的文案。

伯鲁的一举一动都尽是按照周礼的规范，赵鞅是一个很重视周礼的人，他身边的所有人也都必须以周礼的要求行事。尽管伯鲁是他的长子，也是赵氏家族的继承人，但是在赵鞅的面前仍然不敢有任何的造次。

“伯鲁，你看看这三封书信。”赵鞅指了指桌子上的三封书信，示意伯鲁道。

赵伯鲁俯身，用手捏起三封书信，每一封都很是认真的浏览了一遍，随后又轻轻的放下。道：“越国虽然已经战败，但父亲也不必太过担心，毕竟现在越国还没有亡国，如果我们稍加利用，还是有联合对付吴国的机会。”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夫差之所以让勾践到吴国为质，也无非是希望暂时稳定住越国的局势，等到洛邑的事情结束之后，再来转手解决越国。毕竟对于吴国而言，留着一个强大的越国在身边，危险实在是太大了，当年吴国攻打楚国之所以会战败，也是因为越国在后面捣乱。对于吴国的计划，其实越国人也看的清清楚楚，之所以勾践还要委身到吴国为质，无非是希望寻找机会为越国保存宗室。而这也是我们的机会，越国毕竟是大周名下的正式诸侯之一，按照我们中原灭国不灭祀的传统，吴国吞并越国也会承担很大的压力。如果在会盟的时候，我们能把越国想办法保存下来，不被吴国吞并，我们就还有机会。”

“那怎么才能让越国不被吴国吞并。”

“父亲，这个机会在上古儒文的身上，传闻上古儒文上面除了记载了儒生的秘密外，还记载了越国的出身，传闻越国乃是当年大夏王朝帝禹的后人。如果我们能在大会的时候把这个消息公布出去，吴国绝对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吞并越国，只要越国不灭，吴国就永远不能脱开身。”

“那按你的想法，是打算公开上古儒文里面的秘密？”

说着伯鲁立刻跪了下去，道：“儿臣不敢，儿臣这么做都是为了中原和大周王朝，当然，一切还得父亲作主。

伍子胥乃是楚国伍氏一族的后人，当年的伍氏一族惨遭楚王灭族，仅伍子胥一人逃到了吴国。后来他率领三万吴国士兵攻入楚国都城，以报伍氏之仇，此人心机深沉到极致，他邀父亲大人出去我看绝对不会有什么好心。”

“伍子胥的事情我比你更清楚，我让你进来不是让你说伍子胥和越国的事情，我是让你说你妹妹赵姝的事情。根据吴国那边的探子传来的消息，你妹妹在仙霞山脉失踪了，现在生死不明。我知道你们的关系一向不合，难道现在她失踪了，你就一点儿也无动于衷吗？”赵鞅说话之间，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赵伯鲁眉毛一动，脸上的恭敬之色更甚了，“爹，我立刻传令下去，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找到妹妹。还有一事，父亲，魏氏家族家主曾数次书信于我，想要联姻，这几年妹妹为了家族一直在外奔波，我看等这次妹妹回来之后帮她找个良家吧，这也算是了了三娘的一番心愿。”

“哼”赵鞅冷哼了一声，赵伯鲁的身子也跟着轻微的颤抖了一下，“你妹妹的事情我自然会安排，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近日我周旋于吴国无力管其他的事，你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姝儿，把她完好的带到我的面前，如果她有什么事，我唯你是问。”

“是”赵伯鲁应了一声，然后弯着腰，一步一步的退出了赵鞅的房间，轻轻的扣上了房门。

在赵伯鲁离开之后，赵鞅站了起来，转过身，在他背后的墙面上挂着一幅猛虎下山图。图上一丈半高八尺，一只猛虎流连于高高的山岗之上，虎目炯炯，如要捕食一般的注视着下方某处，露出摄人心魂的光华。周围的景物勾勒的精心细致，线条柔美圆滑，却又放荡不羁，无论画风、笔势、寓意都无可挑剔。

在画的落笔处用娟秀的文笔书写着“范姬”两个小字。

熟悉赵鞅的人都知道，无论赵鞅走到那里，他都会把这幅画随身携带。画风虽然完美，但真正让赵鞅无法释怀的是，画这幅画的人，范姬乃是赵鞅曾经最为宠爱的一个爱妾。不但如此，范姬还是晋国前任执政范昭的女儿，也是赵姝的母亲，可惜在一场晋国的内乱之后，范昭被杀，范氏家族被诛。范姬虽然因为赵鞅的关系，保住了性命，但从那之后，她再也未走出过赵氏家族一步，也再也没有和赵鞅见过一面。

赵鞅走上前，用手轻轻的抚摸着那副画，自言自语的说道：“范姬，你实在是太善良了，历朝历代的哪一次政变不是血流成河，当年灭你族满门，我也是迫不得已，不知你是否原谅了我。

我们的女儿这么多年终于已经长大了，这些年她生活的都很是坚强，她比我们想象中的都要坚强。我专门派她去寻找高阳明，就是希望能够了结她的一个心结。等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会为她找一个好的人家，让她平平安安的过完这一生，这个决定不知你是否会满意。”

赵鞅对着这幅画，一直静静的伫立，整整一个通宵，谁也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

而另一边，伯鲁回到自己的书房内，他的一个心腹手下走了上来，单膝跪下，“公子，我们还是没有找到赵姝小姐的下落，不过楚国的白公胜曾在仙霞山脉出现过，我怀疑赵姝小姐的失踪绝对与他们有关。”

此时的赵伯鲁一改刚才在赵鞅面前的恭顺的样子，脸上露出了狰狞的表情，压低了声音，对着那个侍卫说道：“传令下去，一旦见到赵姝，立刻杀了她，我绝不能让她活着回到晋阳。”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