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清晨

清晨柔和的阳光穿破重重乌云，向大地投射而来，唤醒了这片沉睡的大地。斜斜的微风，满地的黄叶，卷起数丈高，飘飘洒洒。

高高的树儿，迎着微风吹来的方向，半赤裸着身子，光秃秃的树丫，九弯十八叉。

躺在昏黄的枯草堆上，无论睡得多晚，每到这个时刻，顾千玄总是习惯性的醒来，这是他在中原时养成的习惯，算算时间，现在该去扫地了吧！

以前还在中原的时候，每到这个时刻，顾千玄都要早早的起床，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负责打扫庭院的卫生。很难想象那是一幅怎样羞涩的画面，一个只有十来岁的孩子，托着一个比自己还要长的拖把，在一个偌大的庭院里，“刷”、“刷”的扫着满地的黄叶。以至于后来顾千玄每每想起的时候，都会有一种仿如揪心的痛，这是一种无言的苦涩，年少时的苦难确实很能锤炼一个人，只是如果可以，又有谁愿意去受到那无端的痛楚。

那位李先生是鲁国有名的望族，他的庭院真的很大，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是一个素雅的人，一般到这里来的访客也大多是些高洁之士，所以他的庭院不能出现一丝的尘埃。

他确实是一个很高雅的人，不过他的高雅是建立在了年少顾千玄的苦难之上。小小的顾千玄每天都要在天微亮的时候拖着扫把一直扫啊扫啊扫，等到他扫完之后，李府里的下人们都已经吃完早餐，留给他的也大多只是一些残饭剩菜。但是对于那时的顾千玄而言，那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一旦被发现他扫的庭院里还有丝丝尘埃，那么他不但一天连饭都没得吃，还要挨上一顿毒打。

这么大的一个庭院怎么可能完全打扫的一尘不染，所以他经常被打，也经常挨饿，在第二天清晨的时候，顾千玄还是又得习惯性的醒来，然后去扫地。

看了看躺在自己身边的那位高阳先生，还在沉睡，或许是因为昨晚的风太大了，他那矮小的身子此刻正费力的蜷缩在一块儿。看他的样子，精神状态肯定不是很好，对于一个六十几岁的老人来说，连续好几日的奔波，在凛冽的寒风中，出现这样的情况也完全是可以理解的。

顾千玄决定暂时先不去吵醒他，先出去为二人找点口粮。

找吃的这种事情对于顾千玄而言就实在是太容易了，还在中原的时候，顾千玄每天的生活规律，大概就是清晨起来扫地，吃早饭，然后出去挑柴火。因为经常吃不饱饭的缘故，每次出去，顾千玄都会想着法的找一些东西来吃，有时实在是饿极了，就找野草根，如果偶尔能找到一两只枯木里的蛀虫，那可就是大补了。

到了后来，顾千玄无论在什么地方，无论遇上什么时节，他都能找到食物。他甚至能清楚的知道，哪些野草根的味道比较甘甜，哪些比较苦涩，哪些枯木里比较容易找到蛀虫，哪些蛀虫的肉质比较鲜美。说起来，蛀虫可是年少时顾千玄的最爱，其精贵的程度不下于那些那些贵族们的鱼翅、燕窝，只是来到了越国之后，顾千玄已经很少吃蛀虫了，有时无聊，他也曾去抓过一些蛀虫，想重温一下这幼年时的美味。不知是不是因为地理的原因，那越国的蛀虫又瘦又小，快赶上菜虫了，一条条的看起来无精打采的，仿佛营养不良似的，吃起来一点口感都没有，顾千玄叫了两口就全吐了。

也正是这些年少时的经历，使得十几年后，在那场吴越的大战中起了大用。

吴越两国因为地理的关系，几十年来一直是兵祸不断，只不过那个时候的越王还是允常。作为先锋的顾千玄一直冲在越军的最前面，而后面的越军在战败之后便很快的退了回来，一下子就把身陷吴军内部的顾千玄处在了危险之地。

顾千玄记得很是清楚，那天是冬季，被逼入绝境的顾千玄一口气冲入茫茫雪原之中，大雪封世，没有水源，没有食物，而且吴军还派出了一支队伍来追杀顾千玄。尽管是这样，顾千玄硬是凭着一把朴刀，刨开雪地，寻找着下面残存的野草根充饥，捕杀猎物，在雪原中生存了下来，与吴军周旋一个多月，最后成功的逃脱。

而且在临走之前，还当着十几名吴军的面，靠着偷袭的手段，硬是一刀取下了吴军将领的首级。一颗喷洒着热血的人头飘飞到空中，随后稳稳的落在顾千玄的手中，一具无头尸体如泉涌般的喷洒。长久的待在雪地里，沐浴着那片热浪，确实为顾千玄的身子驱逐了不少的寒意，给他的身体带来了一股久违的温暖。

强吸一口气，趁着那股暖劲，顾千玄一口气连跑了三十多里，把那些吴军远远的甩在后面。在奔跑的时候，顾千玄依稀记得身后传来了一阵惨绝人寰的大叫，“爹”“爹”，当然，当时的他只顾着跑路，并未去注意这阵声音的主人。

顾千玄穿过重重围堵，带着那个吴军将领的首级回到越国的时候，确实震惊了不少人。听完了顾千玄暗杀对方的经过之后，当时的越王允常对文仲说过一句话，“此子能忍常人之不能忍，留待将来必有大用。”

或许也正是因为那件事的影响，文仲才会把守护高阳先生到楚国的任务交给顾千玄。反正，从那之后，顾千玄再一次破格从一个先锋提升为了越王身边的侍卫长，一直到现在，顾千玄穿过茫茫雪原，于乱军包围中取敌军将领首级的故事，还在越国民众间广为流传。从某种意义上，顾千玄也正是站在那个吴军将领的头颅之上，才拥有了现在的地位和名声，每每回忆起来，都让顾千玄感觉骄傲至极。

从鲁国的李府，到越国的战场，顾千玄能一直安全活到现在，不是没有原因的。

仙霞山脉的植物都长得异常茂盛，只用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顾千玄便在这万物萧瑟的晚秋季节里，准备了一顿几乎可以称之为丰盛的早餐，一杯山泉水，甘甜的沁人肺腑，几种不同的野草根作为主食，然后再搭配一些植物苔藓，看起来鲜嫩青翠，很是能激起清晨的食欲。当然少不了还有两条蛀虫，这种寄生于青木上的蛀虫，看起来又白又胖，吃起来又特别的有嚼劲，实在是蛀虫中的上上品，实在是让顾千玄欣喜若狂，想来也只有在这人迹罕至的仙霞山脉才能找到这样精品。甚至，顾千玄已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以后一定要常来这仙霞山脉，这么好的东西，不吃实在是太糟蹋了。

但是当他回到昨晚的留宿之地时，这里却已经没有了任何人影，那位神秘的高阳先生，不见了！

周围随意的搜寻了一下，还是没有找到那位高阳先生的身影。

正待顾千玄疑惑之时，一支冷箭突然袭来，与这晚秋时节早晨的冷空气急速的摩擦到一块儿，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响声。

急忙转身，冷箭几乎是贴着他的面颊飞过，顾千玄甚至见到了箭矢上发着的寒光。在转身的同时，他手中准备的早餐落到地上，顾千玄几乎是习惯性的腾出右手，握住了一直佩在自己腰间的那柄朴刀。

在不远处的山道上，突然出现了二十几个手持弓箭、兵刃的吴国士兵，顾千玄心中大呼不妙。

“你就是顾千玄？”吴军阵营中，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疑是对方将领的人物，两个眼珠瞪的如牛眼那么大，死死的盯着顾千玄，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顾千玄，你很好，现在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没有任何得回答，顾千玄仔细的把他端望了一遍，很是确信自己以前没有见过这个人，尽管他的声音于自己有点微微熟悉的感觉。

“快说，高阳先生在那里，虽然无论如何我都会杀了你，但是如果你把高阳明交出来，我可以让你死的舒服点。”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顾千玄毫不怀疑，自己已经被对方的眼神给碎尸万段了。自从自己出现在这个人的视野中之后，他的眼神仿佛随时都能喷出火来，说的每一个字都带有无尽的杀机。

顾千玄摇了摇头，再次确认了一下，自己以前确实没有见过这个年轻人。当然也没有被对方那无限森严的语气给吓到，反而带有几分窃喜，从他的话语中，顾千玄至少肯定一件事，那就是那位高阳先生，还没有落到吴军手中。确定了这一点，顾千玄心中的大石头也算落下去了，没有任何的迟疑，也没有在乎对方那杀人的目光，顾千玄立刻后退，向远处逃窜而去。

顾千玄的准则一向就是，打不过就跑，他可不像某些极端的吴越战士，把勇士的尊严看的比生命还重要，明明面对着比自己强大太多的敌人，也是一根筋的提着长枪就往死胡同里冲。

就在顾千玄转身的那一刹那，十几股破空之响从后面“嗖”“嗖”的传来，顾千玄提起一口气前冲十来步，一跃而起，一只手握着手中的大刀，另一只手抓住一条从树上垂悬而下的藤条，借着那股冲击之力向前摆荡而去，背后的那些冷箭全部落空。这一刻，只见顾千玄的身影如猿猴一般矫捷无比，凭借着一根根藤条向远处晃荡了十多丈远，而后又抓住了第二根藤条，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眼际。

看着顾千玄消失的身影，吴军中那个青年将领大吼道：“顾千玄，这一次我一定要抓住你，然后把你碎尸万段，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你那么容易逃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