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传说

临走之前，文仲大人对他说的那句话还清晰的在耳中回响，“记住，要不惜一切代价护送高阳先生离开越国。”没错，顾千玄一直记得很清楚，一向温和的文仲大人当时用的是“不惜一切代价。”

“不惜一切代价”那就表示，真的到了关键时刻，这次出来的所有人，包括顾千玄自己，都可以为此而牺牲。牺牲是军人的天职，马革裹尸、血溅沙场，历代都是军人们的宿命。

这一行随同出来的这些越国士兵都是顾千玄精心挑选出来的，顾千玄毫不会怀疑这些人的忠诚性。从后面吴军的疯狂程度来看，顾千玄也不会怀疑眼前这位看起来普普通通，犹如一个普通农夫一样的高阳先生，之于越国的重要性。

一想到这里，一直冲在最前面的顾千玄，艰难的转过头去，面有愧色的看着另外的越国士兵，手势轻轻的抬起，做了一个手杀的动作，“兄弟们，拜托了！”

一看到顾千玄手势，其他的越国士兵也都大概明白了顾千玄的意思，露出了一副一往无前的表情。

此时的时间已经走入了黑夜，整条仙霞山脉沐浴在一片葱郁的月光之中，在这祥和的夜色中，马蹄的厮叫声多少破坏了这里的美感。

顾千玄腾出一只手向前紧紧的环抱着那位高阳先生，“高阳先生，注意了。”在一个十字交叉的路口处，冲在最前面的顾千玄一声大喝，驾驭着他的那匹黑风，向其中一条较为偏僻的道路跑去。而另外的二十个越国士兵心领神会，骑着快马，在吴军的眼皮底下向着另外一个方向驶去。

这一次，上天实在是太眷顾顾千玄了。

仙霞山脉因为人烟稀少的关系，草木生长的都很是茂盛，正好足以遮挡住顾千玄和那位高阳先生的身影。而吴国那密密麻麻的大军，一路追来，在顾千玄和那位高阳先生的身形刚好消失在草丛中的时候，就只看到了那几个越国士兵向着另外一个方向逃窜而去。

那二十个士兵、二十匹马，忠实的执行了顾千玄的命令，领着浩浩荡荡的吴国大军，往另外一个方向飞奔而去，来到一个岔路的时候，十人向左、十人向右，又到了下一个岔路口的时候，十人又分乘两道而行，意在分散吴军的注意力。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吴国大军的嘈杂马啸之声越来越是模糊。那位高阳先生喘着浓重的粗气，问道：“顾将军，我们安全了吗？”

看来这位让吴越两国全力争夺的老先生还不太适应这样快速的奔逐，其实就是顾千玄自己也好受不到那里去，只不过他性格比较坚韧而已。面对高阳先生殷切的询问，顾千玄回道，“暂时还算安全，高阳先生，我们下马吧！”

当走下马背，到达地面的那一刻，那位高阳先生直接就那么到了下去，在马背上一连待了好几天，而且全是在仓皇逃跑中度过，换了谁也不会好受。就是顾千玄自己也几乎快要虚脱了，半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休息了好久之后，活动了一下筋骨，驱逐了身上的少许酸痛之意。

不光是这两人，就是顾千玄那匹名为黑风的马儿也绕着二人，在道路上狂游了几个大步，几天下来，看来它也是累的够呛。顾千玄一只手抓住马儿的纤绳，盯着半倒在地上的高阳先生，轻轻的问道，“高阳先生，你现在还能走路吗。”顾千玄不知道他的那些手下能把吴军骗到多远，现在只有趁着吴军还没反应过来前，在夜色中，快点离开。

“谢谢顾将军的关系了，我只是好久未曾运动，手脚有点麻痹而已，走几步就好了。”两个人，牵着一匹马，不敢走大路，在一条极为偏僻的小道上，向前走去。

此时的夜色已经很是深沉，借着月光，顾千玄和那位高阳先生躲入了一片半山腰的悬崖之下。顾千玄持着佩剑，去周围随意采摘了几颗野果、打了一点清水，也算是充饥了。

这个时节虽然还属于秋季，但是也已经无奈的步入晚秋了，白天或许还觉察不出来，但到了夜半时刻，寒风却刮得分外的凛冽。

顾千玄还好，不过却苦了那位高阳先生，本来就年龄很大了，加上几日来不停的奔波，面对着这么凛冽的寒风，身子骨难免有点受不住了。而且为了不引起吴军的注意，二人又不敢生火，在这样的夜里，只要一丁点火光，隔得老远的距离都能望见，顾千玄只得把自己身上的棉衣脱下来，给那位高阳先生披上。

接过顾千玄厚重的军棉衣，那位高阳先生道：“顾将军，谢谢了！只是把衣服给了我，你怎么办！”

“高阳先生客气了，我的衣服一向穿的都比较厚实，少一件也没什么。”

顾千玄没有说明，他特别的畏惧寒冷，每逢下雪的天气，甚至都是蜷缩在被窝里，穿再多的衣服也不敢出门，这种畏惧更多的是一种心理上的畏惧。他清楚的记得，还在鲁国那位李先生的家里当仆人的时候，有一次因为一点小事，被拉出去毒打了一顿，然后直接被扔出了李先生的府邸之外。那可是寒冬腊月的天气，冰封万里，整整一个寒夜，顾千玄只穿着一件很是单薄的衣服，又冷又饿。但他竟然熬了过来，相比较而言，其后所遇到过的寒风与他之前的经历相比，实在是不算什么！

但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年少时那么艰苦的环境都忍受了过来，来到越国，过上了想象之中锦衣玉食的生活后，反而更为的恐惧寒冷了。于是顾千玄每次出门，都会习惯性的比别人多穿那么一两件衣服，每次吃饭的时候，桌子上无论有多少的饭菜，他绝不会让其他人和他同一桌吃饭，因为他要享受一个人饱餐的快感。很多越国的同僚都嘲笑过，他吃相狼狈，完全不配当一个上流人物，但顾千玄自己却是乐在其中，每次吃饱饭胀饱了肚皮的时候，他都有一种别人无法想象的满足。

只有顾千玄明白，自己到底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他有自己的恐惧与胆怯，年少时的经历让他比其他人更为的恐惧寒冷，更为的恐惧饥饿，只不过他那坚韧的心性让他极少的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而已。

“那顾将军，老朽就多谢了。”那位高阳先生也不迟疑，就在说话之间，把那件棉衣披在了身上。连续数日的奔波，身上的棉衣早已被汗水给侵湿，厚重的一团，其实并不能起到多少保温的效果，但现在这种环境下，也不能挑剔什么了。

“听将军的口音，将军应该不是越国人吧！将军的声音之中带有一点儿中原口音，但将军也应该不是中原人，想来将军应该到过中原！”

“高阳先生果然慧眼如炬，顾某算是是西方的巴国人吧，不过也确实在中原待过一段时间，八年前才到了越国。不知道高阳先生是哪里人，听先生的口音，也不像是越国人！”

“恩，老朽的大半生都在外面漂泊，无依无靠，如果真正细分起来，我应该算是鲁国人吧！”

鲁国，又是鲁国。

鲁国乃是大周初年的三公之一，周公的封国，对于大多数中原人，甚至包括中原以外的人而言，鲁国两个字代表着周礼、仁义，中原文化里一切可以称之为美好的东西都能在鲁国找到。尤其是在大周王朝衰败之后，鲁国可以说已经成为了中原文化的最好代表，中原的大部分大学问家、大礼仪家都是来自鲁国。

有不少中原之外的各族，甚至专门派遣本国使臣到鲁国学习周礼，或者把鲁国的大学问家请回来主持国务。

但是对于顾千玄而言，他的一生中，可以称之为最为悲惨的那段时光都是在鲁国度过的，甚至包括他的母亲，也是永远的留在了鲁国。在那里，有着太多他不愿意触及的记忆，以至于每当他听到鲁国两个字时，瞳孔都跟着变了，就连喘气都跟着浓重了几分。

当然，很快的，他又反应了过来，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脸上的表情。

“不知道老先生不远万里，从遥远的鲁国来到这蛮荒之地是为何事。”

“我嘛，我到越国来是为了一个传说。”

“恩，我倒是很好奇，不知老先生是为了一个什么样的传说呢！”顾千玄也确实很是好奇，是一个什么样的传说能够让这样的一位老人离开故土，在异乡的蛮荒之地长居几十年。顾千玄知道，中原人有落叶归根的习俗，但是这位老先生，如果不是突然出现了这样的变故，恐怕他还没有离开越国的打算。

而且在潜意识里，顾千玄相信，这位老先生所追寻的那个传说，恐怕就是他奉命前来保护他安全离开的原因，也或许可以解释出吴国军队的疯狂态度。

高阳明想了想，然后道：“那是一个在越国各族内流传得很广的故事，在越族各族之间都有流传，虽然版本各有不同，但却大同小异。”

这一晚，这位高阳先生讲了很久，讲述了一个在越国境内流传得很广的故事，故事的版本很多，顾千玄在越国也曾听过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