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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素性情温和的淮王爷发了好一通火,作为一军之将首,本不该和部下置什么气的,毕竟有伤和气,破坏内部团结。
可是想想那帐内藏着的环肥燕瘦一团白花花的女人,想想宜安公主那因气愤而变得有些扭曲的脸,他决定无论周参将跟他说什么,他都不作任何回答。
大战在即,苏悔初忙于研究阵法,常常深夜还在伏案看地图翻兵书,周参将是个圆滑的人,知道自己驳逆了对方的意思,便要想着办法赔个不是,却没想到苏悔初还在气头上,怎么都不肯见他,周参将只好在房外徘徊到午夜时分,无奈离开。
路上遇到宜安公主,被她叫住一番询问,周参将如实交代后,叶栖止笑笑:“原来是一场误会,待本宫同王爷解释一番。”
“公主可以办妥?”
“自然,我不生他的气,他便不会再生你的气了,回去好好歇息吧。”
“多谢公主。”周参将殷勤道谢,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听从她的话回了自己的住处。
叶栖止摇摇头,提起手里的食盒走到苏悔初的卧房之外,透过门隙看里头的人,埋首翻阅,神情专注,俊秀眉眼似要连成一线,墨发散开垂在白袍之上,是沐浴后的模样。
“公主……”外头把守的侍卫面带犹豫看她。
“禀报便是。”
侍卫依她言,在门外喊:“宜安公主求见。”
苏悔初人一僵,话尚未出口人便从椅上站了起来迎向门口:“快进!”
叶栖止早知他会是这副急促模样,脸上带笑,待他将两扇门大大方方打开,便探身进去。
“栖止,曾不想你会来见我。”苏悔初激动一番,前两天,他是要到她暂住的小院解释一通的,却不想她不肯听。
“误会都说清了,我怎么也得来见见你是不是?”她将食盒往圆桌上一搁,笑说,“你镇日里为打仗烦忧,耗损心血精气,哪里敢让你同我置气?”
他眼里顿时涌现几分惊喜:“那你不生气了?”
“生气有什么用呢,”她把食盒盖子一掀,淡淡的糕点香气立时飘散在空气里,“我给你做了点心,在大越你一直喜欢的。”
“小栖你太让我感动了,叫我受用得很。”苏悔初的心都要飘到半空里,不顾男女之分拉着她的手坐到案前,把食盒里的筷子取出来夹了一块糕点送到她的口边。
“你先吃。”叶栖止把他的手往后推了推,“我不饿,你一晚上为战事操劳,连用饭都匆匆忙忙的,点心都留给你做夜宵,你若是喜欢,我还能再做的。”
“好。”苏悔初感动至深,看着她眼眸柔和似水,筷子夹着的一小块普通点心便如佳肴一般美味,小心翼翼地咬下去。
她看他斯文沉静的模样,吃东西不出丝毫声音,气氛一静下来她就扯了别的话题:“周参将也是一番好意,不要同他置气了,大战将至,将帅之间怎么能有芥蒂?”
“也不过是暂时冰着他罢了,送美人一事全是他自作主张,因此挑拨了我们的关系,我心里难能给你交代。”他不声不响搁了筷子,对搓着手看她的神情,生怕看出她一丝一毫的不快与牵强。苏悔初很怕让叶栖止受了委屈,不想让她有丁点不开心,哪怕让她把气撒在自己身上,也不愿让她自己憋着。
“他也是一番好意,是不是?”叶栖止朝他调侃一笑,如柳叶一般的眉眼里透着几分暧昧不明的戏谑。
“不、不是,我对你的情意全军皆知,他多没眼色?”
叶栖止不由地笑了,起身站到他身边,低头对着端坐的他落下一吻,这般主动让苏悔初蓦地惊诧起来,随即欣喜不已,如饮琼浆玉液般沉醉到底,双手环住她的纤腰不肯松手。
两人相拥着亲吻,她滑坐在他的大腿上,伸出柔软的玉手搁在他的胸膛之上,徐徐又抚向他的后背,苏悔初只觉脑中昏昏然,轻飘飘的似落在一榻云中,连阻止她乱动的力气都生不出来,与其说未生出来,在其心中,未尝有抵抗的心力。
她身上有着淡淡的清香,随着夜色中柔软宜人的凉风灌入他的鼻腔,旖旎温和,弥漫至四肢百骸,无声无息麻醉全身。
苏悔初满脑子想着坐怀不乱,都好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早就飞没了,就剩一颗极其正常的男人心,渴望她能更加贴近。
拥抱时有些大幅度的动作动摇了案上的物什,一根狼毫笔从架上一颤掉落下来砸到地上,“啪”的一声打断两人的温情,苏悔初似惊醒一般,十分拘谨地将她移到椅子中,自己弯身去捡地上的笔杆子,而此刻他的背后,叶栖止手指快速动了起来,把案上一堆的纸张小幅度往左铺开,所有纸张最右侧的标题尽然暴|露出来,她只是短短一扫眼,将所有定在脑海中。
苏悔初转身时只见到她缩在椅子里,目光婉转充满柔情,两靥羞红,从白皙如脂的肌肤晕出女子的妩媚,他握拳置于嘴角,干咳两声,目光略缩避开她美好的脸庞,道:“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周参将送去的美人都在那个院子里,我不想同她们一起住。”她的眉头一弯,呈现一种脆弱无奈的可怜。
“我明天命她们搬出去,遣送回乡,今晚……”他的目光扫向外头,战地的夜晚格外静谧,透着压抑与阴沉。
叶栖止咬咬唇:“还是让我在你这里陪着你吧,即便是同床……同住一片屋檐之下,也不会落人话柄。”何况还是军营重地,他最大,他说了算,谁敢回京之后传两人的事?
“你到榻上睡吧,我再看些书信。”
“嗯。”她没有再犹豫,强留他身边,靠近书案,只会增加他的疑心。在大越的时候试探过他的武功,她绝非他的对手,有些花招是使不得的。
叶栖止很听话地离开他,眼里还带着几分恋恋不舍,在他安慰的目光里铺床,和衣而卧。这个时节在永盛是夏季,而此处地势极北,气候偏凉,倒像是春天一般,夜晚多少有些寒凉,一张薄薄的衾被便已足够。
伏案的人对着一沓信件却有些心烦意乱,那些字体各样的符文好像都变成了她的笑靥、她微微翘起的红唇、她蹙着的眉头……怎么都挥之不去。他常年孤身一人,心性一直淡泊得很,后来遇着叶栖止,在这个有些别扭固执的小姑娘倾注了特别的怜惜与疼爱,本也以为不过是当作妹妹一样,回了永盛却魂牵梦萦,时常惦记着、牵挂着,感情莫名地变了。
耳畔传来匀速和缓的呼吸声,他的眉头舒展开来,确定她是真的睡着了,用方木压住桌上的纸张,起身踱步出了屋子,他需要吹吹冷风,把自己变乱的心绪梳理一下,否则今夜都不能再看尽任何一样讯息,便是白白地耗费了一个夜晚。
出战之前赵挽曾亲自叮嘱,提防宜安公主,还有千万不要发生破阳防之事。对于前一点,他从不曾让叶栖止单独闯入他的书房,这晚是不好拒绝才留她在屋内,也只是这么小小的一个当口,趁着她睡着了他才出来。
只是后者,他非常慎重,绝不会让女人乱了自己的分寸,但不知为何方才和叶栖止亲近的时候脑子里产生了许多不干不净的东西,比如十几岁时和赵挽偷跑出宫,在路边摊买了一本《XX图》,他还指着里面的人说画得真难看,难怪他记得那时赵挽脸上挂着古怪诡异的笑,皇家男儿接触女色都很早,他却是个例外。
越是一知半解的东西,越容易浮想联翩。外面的夜风冷冷清清,让人的毛孔收敛起来,纵是体魄强健,也禁不住这没有防备的贼风,苏悔初摇了摇头,强逼自己默背了几遍清心咒,转身回到屋中。
屋内暖意融融,也许只因她的存在便带了几分温存,他站在榻前看她,沉睡让她姣好的面色流露出一种静态的美感,让人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安稳落地。
案上纸张摆放整齐,方木岿然不动,全然是原原本本的模样,一面他又觉得他对她太不够信任,一面又因这完好无损的一切而倍感心情舒适。
一连多日并无风声,苏悔初与往日的安排无二,各处军营操练如常,看起来完全没有异常,叶栖止怀着紧张、得过且过的心态守在他的身边,没有人发现她的异常,她还在担忧不已,自己获取的情报为何迟迟没有发挥作用。
这日午后,她与侍女在榻上串珠子,漠国边境处盛产一种石头,外头包裹着一层石头,像是树皮一样,里面全是花纹美丽的水晶,跟玛瑙很是相似,把水晶磨成大小均匀的珠子,置于指尖把玩,晶莹剔透、色泽流丽,鞠一捧打远处看,倒是很像鳞片一样。
她用细针穿上各色的细线,把不同颜色的珠子排成一溜串到一起,用手一提,阳光照在珠子上,珠子泛着格外亮泽的光。“好看吗?”她问侍女。
那侍女却低着头不言语,她有些奇怪,着手轻推,侍女软塌塌地瘫倒在榻脚上,她猛地一惊,抬头一看,手里的串珠噗噗通通全部跌进了瓷盘里。房中站着一个身着墨蓝长袍、五官硬朗英俊、眼底透着苍凉的男人。
他的气场逼人,凌厉地让她感到陌生,可是身姿和面容都没有多大的变化,十几年的相熟,她怎么可能认不出他。
“义……义父。”她唇角嗫嚅,发出细微的声音,她已经有半年未见过他了,若不是突然接到他的命令,她真以为他再不会见她。
“小栖。”他向来话语简短,只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便什么话都不说了,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也并不似初时那般透着杀气,温和亲切了不少。
“义父几个月前成婚,我无法送出贺礼,不知……夫人可好?”再多寒暄的话也不能于这一时倾诉,唯有问问这样自己最关切的事。
大越叶侍郎叶长离,素有风仪,十几岁时便收养了一位四岁孤女,称是同族中失去怙恃的可怜女孩,其实是大越皇族一位被害妃子偷送出宫的明珠。大概是她多年养在他的身前,以致许多名媛淑女不敢嫁入叶家,自她被亲生父亲认回之后,叶长离又像抢手的香饽饽一样,送上门的帖子挑花了眼,最后还是皇帝给他赐了婚。
之后她便被指婚给漠国的王子,半路被永盛截去,成了淮王的王妃。
一个三十岁,一个十七岁,年纪是差了不少,他对她言传身教、照顾有加,本来如同亲人一般,小丫头突然开了窍,看他的眼光就变了,玲珑宛转的九曲女儿心,藏了许多羞于启齿的东西。
他看她的眼光鲜少流露出慈爱,十几年的教导都是万分严苛的,虽然没有打骂,但那咄咄逼人的气势总能吓哭一个看人脸色的孩子,所以多少年,他在叶栖止的眼里,都没有留下特别和蔼可亲的形象,所以,她的话一问出来,她就后悔地咬了舌头,随便乱问,可是要被斥责的。
出乎意料的是,久别重逢的他还是不忍破坏这样的氛围,淡淡道:“还好吧。”
他明明说还好,可是却听得她心里一阵酸涩,眼里不知不觉涌上点点湿意,强撑着点点头,弯唇轻笑。
“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在淮王身边注意凶险,一切都不须你来谋划,听我意思便是。”
“嗯。”默了默,她还是按捺不住心里的担忧,“义父行事更要小心,时机不成熟,可千万不要冒险。”
他笑了笑,想伸手过去摸她的头,伸到半空却如触电般缩了回来。“你放心,我不是急躁冒进之人,为了蝇头小利暴露自己,得不偿失,我会慢慢的放出甜头,在对方草率轻敌时下一剂猛药。”
她心里蓦地一紧,像是有什么利器刺穿心底,痛得她猛一瑟缩。
叶长离来如电,去如风,这军营里能发现他行踪的人少有,能制服他的,唯有三两人可以较量一番,她放心地由他去了,可是心里却莫名地难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