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怯心蛊

蒙逸走进栖身的山洞，发现青瑶一脸忧虑之色，正在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盘算个不停。盘算良久后，她临时决定又增加两样药材，让蒙逸采集回来，然后命他生起火。蒙逸见她如此投入，便暂时把回家的话压了下来。

一切准备就绪后，青瑶将青玉镯子晃了晃，从里面取出一个药鼎架在火上，然后开始一样样加入这两个多月收集的药材，熬制成药液。

这些药材，全都是腥臭刺鼻之物，混合在一起熬制后，味道更加恶心。蒙逸一开始掩着袖子在一旁生火，几次都忍不住想要吐。后面只好结出一个定心印，嘴中不断念诵不净观经文，才止住那一阵阵翻滚的呕吐之意。

炼制的过程，足足持续了一夜，所有材料，全部加了进去，最后变成一盆粘稠、乌黑、腥臭、黏连不断的药液。

“这，不会是要给我喝吧？”蒙逸已经察觉出有些不对劲，偷瞥了青瑶一眼，捏着鼻子暗暗道。

“真臭，我受不了了。”青瑶跑出山洞，哇啦啦吐了一回后才返回来，目光逐渐定格在了蒙逸脸上，表情严肃地道，“喝了它！”

“喝这个？那还不如杀了我。我干嘛要喝？”蒙逸的表情紧张起来。

“你中了蛊毒，非常阴毒，只有这个才能解。”青瑶言简意赅地道。

“就没有稍微仁慈一点的方法了吗？你知不知道我闻着这个，比受蛊毒折磨还要痛苦！”蒙逸道。

“你不喝这个，就不能回家。”青瑶道。

“为什么？”

“蛊毒不解，你回去后，也只会给你自己和身边的人增添痛苦。经历了这么多，难道你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吗？”青瑶语重心长地道。

“我喝不下这东西的。这东西，比蛊毒还要恐怖。”蒙逸苦着脸道。

青瑶伸手拿出了一根棍子，在蒙逸面前晃了一下，然后一棍打来。

蒙逸伸手一抓，把棍子牢牢抓在手里，笑道，“青瑶，你现在，已经打不到我了。”

“是吗？”青瑶另一只手，微微发力，蒙逸顿时感觉到浑身一软，原来手上的脉门，已经被她出其不意扣住了。脉门被扣，气血不通，劲就爆发不出来了。

青瑶伸手封住了蒙逸身上好几处穴道，彻底限制住他气血的运行。又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树藤，把他结结实实绑在了一根石柱上。

蒙逸急了，大叫，“青瑶，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这么做。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青瑶不为所动，快速而坚决地把蒙逸五花大绑起来，然后，掏出一个陶制的勺子，捏开蒙逸的嘴巴，舀起一勺黏黏糊糊、腥臭扑鼻的药液，灌进蒙逸嘴巴里。

“噗”，蒙逸当即就吐了出来，药液四溅，青瑶的身上也溅了不少。

“混蛋！”青瑶狠狠抽了蒙逸一个嘴巴，又是一勺药液灌下去。

“哇啦啦”，药液连同吃的东西吐了不少出来。

“啪”的一声，又是一巴掌劈下来。等蒙逸吐完，青瑶还是用勺子在灌。最后，终于把药液，全都灌进了蒙逸肚子里。蒙逸的身上，她自己身上，全都是药液和呕吐物。

蒙逸拼死挣扎，难受至极，想吐，都已经没了吐的力气。想骂，也没了力气。

“咕隆咕隆”，药液在肚子里头翻滚，蒙逸感觉到连自己身上的血都变的腥臭无比。紧接着，脚底开始发麻，接着又开始痒。这麻痒一路扩散开来，到达每一个细胞。蒙逸恨不得把自己抓一个皮开肉绽，却动弹不得。

剧烈的麻痒，自血管筋膜里头渗出，扩至全身，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青瑶脸上有不忍之态，只能紧紧抓住蒙逸的手，以示安慰。

麻痒褪去之后，便开始痛。是那种钻心的痛，从骨子里头开始的痛。疼痛先从牙齿、头皮、指甲、舌头开始，逐渐渗入筋肉骨骼之中，扩散至四肢，最后进入内脏。

蒙逸紧咬牙关，身上直冒汗。这，比起那种麻痒来，却是容易承受一点。毕竟他的血脉之中，拥有强悍无比的天性。就算是剔肉磨骨，一旦血性被激发，也能承受下来。

疼痛到最后，全都聚集到一点上来，那就是他的心脏。就好比是心脏，被人紧紧地攥住了。然后一个一个在上面用针扎洞一般。别人常说十指连心，所以手指很经不得痛。然而这一次，却是直接在他的心上用针扎洞。

青瑶早已往他口中塞了一根木棍，防止他把舌头咬破。蒙逸感受着那种心被扎破的痛，双目中血丝密布，盯着青瑶，含含混混地道，“青瑶，我恨你！”

青瑶脸上有不忍之色，眼睛有些湿润，道，“再忍一会，就快好了！”

那一点一点扎心的痛，逐渐变成一股一股，犹如用刀在心里绞一般。接着又变成一阵一阵。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次的疼痛，却是越来越剧烈。

最后，一阵无比猛烈的疼痛，排山倒海一般袭来。青瑶闪电般抽掉了他嘴中的木棒，蒙逸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要炸裂了一般，哇的一声，喷出大口大口乌黑的血块。这些血块，污浊腥臭，比那药液有过之而无不及。

连续喷出十多口黑色血块之后，所有的疼痛，全都消失了，蒙逸，感觉到心上有一颗沉重的石块被挪开，轻飘飘的，整个人，都轻松愉快起来。

那些血块，逐渐分解为血团。乌黑腥臭的血团里，一些身体像蛆一样蠕动，沾满粘液，脑袋又黑乎乎像蚂蚁的小虫，密密麻麻地从血团里钻出来。

青瑶解掉了蒙逸的树藤和穴道，指给他看。蒙逸看的头皮一阵阵发麻，无法想象这些小虫就一直生活在自己的身体里。

青瑶把火堆挪过去，烧死这些小虫，然后从储物戒指里又拿出一件做工精良、全然一新的兽皮大衣，递给蒙逸道，“去洗干净身子，把衣服换了吧。”

“这是你做的？”蒙逸看到这兽皮大衣用的材料，有些正是自己这两个月来猎杀野兽获得的毛皮。

“问这个干什么？身上臭死了。”青瑶身形一动，率先走出洞口。

两个人出去找了个山湖，各自清洗完身体后，重新聚到一块。

青瑶靠过来，替蒙逸整理了一下衣领，道，“挺合身的。”

轻微的山风吹来，拂动青瑶面上的青丝。温暖的阳光打在她轮廓分明的脸上，映照出白皙皮肤下的细微血管。蒙逸从没有觉得青瑶竟会如此美丽，禁不住大大地吞了一口口水。

在青瑶整理衣领的时候，蒙逸看到她的手上，被自己抓出了几道深深的伤痕，已经敷上药草。想到就要与她分别，他的心中，有些不舍。在这一刻，他才感觉到，在这苍茫辽阔、山高水险的蛮荒，在这妖兽横行、巫魔乱舞的沉重生活里，跟青瑶在一起的这两个月，是他一生中最为快乐的日子。

蒙逸四处张望一番，又爬到树上看了看，发现不远处的山溪旁，有一片草地，便带着青瑶走了过去。

此时已是深秋之际，山坡上的草，已有些枯黄，在风中瑟瑟发抖。不过，半枯的草中，星星点点地点缀着一种贴地生长的藤蔓植物，叶子还是绿的，而且在叶根处，还仿佛弄错了季节一般的开出了淡蓝色的小花朵，煞是好看。

二人漫步草地之上，蒙逸很小心地选择落脚的地方，避开了那些淡蓝色的小花。

“刚刚我中的，是什么蛊毒？”蒙逸问。

“怯心蛊。这种蛊虫名叫怯心虫。它们在你的血液里存活，成虫后会聚集到你的心包里繁殖。这种蛊，会令你丧失勇气，心生畏惧，思维迟缓，周身乏力，不敢作出任何果断的决定。短时间内，并不会致命，但是极其阴毒，因为躲在血液和心脏里，很难驱离。如果蛊虫的繁殖失去控制，你也会因为心脏被堵塞而死。炼制这种蛊的人，心肠极其歹毒。”青瑶道。

“是赤坎！我就知道，是他捣的鬼！这个混蛋！回去之后，我一定要杀了他！”蒙逸咬牙切齿地道。

“我已经替你祛除了蛊虫，你可以回去给你父亲一个交代了。所有那些懦弱的行为，都是蛊虫在作祟。罪魁祸首，就是巫师赤坎。在中了蛊毒的情况下，你的任何决定，都会受其影响。这也是我一定要把你留下来的原因。否则你贸然回去，只会是受制于人，错上加错。而今，你可以回去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走？”青瑶摘下一朵小花，在手里漫无目的地摆弄着，道。

“马上就走。你呢，你有什么打算？以后会去哪里？”蒙逸问。

“我会继续寻找我的父亲，在这蛮荒里游荡。”青瑶有些落寞地道。

“这样的话，我们要分别了。不知以后，什么时候，才能再见。”蒙逸摘下一朵小蓝花，别在了青瑶发梢上。

“趁天色还早，你赶紧上路吧。”青瑶突然有些生气，一把将花拂到草丛里。

“既然如此，那告辞了。”蒙逸拱手行了一礼，调转方向，大步离去。走了几步后，他又停了下来，终于鼓起勇气道，“青瑶，要不要先跟我回去？去我们苍梧氏的领地看一看？”

青瑶一直停留在原地没有动，手指揉搓着娇嫩的花朵。见到蒙逸终于转身问她，她抬头想了一想，道，“就这样跟你回去，像什么话？”

蒙逸有些局促，又有些落寞，点头道，“是我唐突了。”说完转头就走。

刚走数步，青瑶轻飘飘的声音传了过来，“你，知道回去的路吗？”

蒙逸本想头也不回地大声回答，“当然知道。”话到嘴边处，转念一想，猛然顿住了脚，装作有些茫然地四面看了看，道，“还真有些犯迷糊了。”

青瑶本来眉头紧锁的脸上，显现一丝会心的笑意，“我送你一程吧。等到了你认路的地方，我就走。”

听到这句话，蒙逸的脸上，也露出了会心的笑。二人对视一眼，肩并肩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