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晚霞如血。殷红的落日,照在满山满谷的石崖火树上,分外妖娆。炼剑谷外头的山道上,传来了欢快的说笑声。两道年轻挺拔的身影,逐渐从稀疏的林木间显现出来,越来越近。
二人都是雕像一般的强壮身材,斧凿刀刻一般的英俊容貌,身体包裹在兽皮中,只是眼睛的颜色,微微有所不同。走在前头的一人,肩上扛着一头白额虎的尸体,他的眼睛是灰黄色,犹如狮虎一般,充满野性,锐利霸道。后头的那人,手上拿着弓箭,青黑色头发一样披散于肩上,眼睛是淡蓝色,没有那种锋芒毕露的野性气息,微显出一丝清空淡远之意,甚至可以说是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蒙逸,今天杀这猛虎的时候,你似乎犹豫了一下,让我着了这畜生一爪,怎么回事?”扛着猛虎的青年,迈着大步道。
“就在要松弦的时候,我看到这老虎后面,还跟着两只幼崽。当时就犹豫了一下,然后你已经冲上去跟它搏斗在一起。”被唤作蒙逸的青年道。
前头的青年纵声而笑,“莫非你同情它们了?兄弟,在这个时代,在这蛮荒之中,同情,可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东西,只有无比强大和高贵的人,才配拥有。你我草莽之人,可没有去同情野兽的资本。你想一想,当九凤、鬼车他们把我们从苍梧赶到这穷山恶水的时候,当肥遗肆意残害我们族人的时候,他们,可曾给过我们一丁点的同情?他们,是如此强大的人物,我们在他们面前,根本称不上猛虎,可能连鸡鸭都不如。可他们,可曾给过我们同情?我们的族人,又有多少人失去了父母、孩子,失去至亲至爱之人,留下多少终生难以愈合的伤痛?”这名青年讲到这些惨事的时候,神情,并不愤激,情绪,也没什么波动。脸上,依旧是带着那一丝惯常的骄傲笑意。不过他的语气,还是低沉而严厉的,似乎是要蒙逸不得不接受这个道理。
蒙逸淡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忧郁,“我知道蛮荒就是如此,或许别的地方,会有所不同。世间终归是有好人的吧。我听说那些强大的中原氏族,就已经开始推行仁义礼法,约束各族,不得欺压弱小,滥杀无辜。”
前头的青年冷笑了一声,“所谓推行教化,不过是四处征伐的借口罢了。他们打着仁义的旗号,干的,可是屠族灭种的勾当。这比起那些令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大妖来,还要可怕。他们自诩正统,称呼我们为蛮夷。却不知我们蛮夷,虽然粗鄙狂躁,却不似他们这般口是心非,虚伪入骨。”
蒙逸知道哥哥对这些事情的看法,一向都是一针见血,毫不隐瞒观点。他并不认为所有的人族部落首领,都是热衷征伐的野心家。毕竟当今之世,百族争雄,群魔乱舞,人族的天赋,本就弱于妖族、巫族和魔族,只有联合起来,拧成一股绳,才能守护家园,拥有和平稳定的生活。相信人族中越来越多的智者,会逐渐看到这一点。诸族融合,汇成一股势不可挡的大流,这将是世道变迁的大势。
但是,他并未说出自己的观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道,“在这样的乱世,出现几个雄心勃勃的野心家是正常的事情。不过我始终还是相信,只有那些真正心怀天下,不分正统蛮夷,跨出了氏族部落限制的人,才会成为我们人族真正的领袖。”
二人一路说着,不觉已经来到草庐面前。往日熟悉的兽肉香味,并未传出。屋里屋外,都没有母亲的踪影。二人丢下猛虎尸身,快步跑到剑炉这边来。远远地,他们便看到父亲蒙冶,正虔诚地跪伏在剑炉前,高大伟岸的身躯,仿佛逐渐融入暮色。
“蒙琦,蒙逸,你们的母亲,已经投身剑炉岩浆之内。她的神魂,业已解脱,永不入冥界为鬼。你们来给她磕头。”蒙冶待二人走近,不等他们出声询问,便沉声道。
“父亲,母亲为何而死?”蒙琦问。他跟蒙逸的脸上,都没有太多悲伤。或许,长年累月艰苦的生活,已经令他们对于悲伤麻木。
“你们先磕头行礼,接下来我再解释。”等二人行完礼后,蒙冶便收敛了神色,郑重道,“接下来,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们?”
“先说好消息吧。”蒙琦道。
“我想先听坏消息。”蒙逸淡蓝色的眼眸里,在暮色中闪烁着淡淡的哀伤。那种似乎承受不了生活沉重压迫的忧郁,愈发明显地显现了出来。
蒙冶顿了顿,“我还是先说好消息吧。好消息是,我们明天,就可以回到部落了。”
“妖屠剑炼成了?终于要回去了吗?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回去宰了肥遗这个畜生了!”蒙琦摩拳擦掌地道,强壮的身躯,有些蠢蠢欲动起来,狠狠地在地上跺了一脚,震的尘土飞扬。
蒙逸眼中的忧郁,也是一扫而光,“三年,我们在这里熬了三年,终于可以回去跟肥遗一决雌雄了!”
看到二人跃跃欲试的表情,蒙冶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意,但他还是以不缓不急、几乎不带什么感情的语气,说出了那必须说出的话,“坏消息是,你们两个,只有一个人能回去!”
“为什么?”蒙逸还有些懵的时候,蒙琦的这句话,却冲口而出。
“妖屠剑要想最终成功,还需要你们中的一人,以身炼剑。因为你们二人,都是酉年酉月酉时出生,血脉中蕴含天地间最为锐利的庚金之气。况且你们又是一胞所生,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一人以身炼剑,另一人持剑之时,便能如手足一般运用自如。惟其如此,妖屠剑,才能成为令天下妖邪闻风丧胆的绝世宝剑!”蒙冶一字一句地道。
“你们都是我的骄傲,我无法作出选择。现在,你们可以商量,谁跳入剑炉炼剑,谁去成为那个手执宝剑斩妖除魔的人!你们的母亲,不忍见此场面,已经先走一步,跳入剑炉之内。”蒙冶目光灼灼地盯着二人道。雄浑的声音之中,带上了一丝苍老和疲惫,似乎是难以承受这一字一句之间的沉重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