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录】杨风 肆

“村长啊，隔壁村都有个名啦，咱村啥时候也弄一个？”

田间锄地的壮汉一把擦开额上的细汗，眯着眼朝陌头树下乘凉的老者嚷道。

“哦？啥名？说来听听。”

“槐安啊。”

壮汉一锄直入土层，翻起一阵土沫。

“槐安？好名字，好名字，哈哈！”老者薄扇一摇，长声大笑。

“您笑啥咧，胳膊肘咋往外拐呢？”

“嘿小子，咋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老者起身，依旧不肯走出那片荫地。

天太热了。

“得得得，说正事，咱村啥时候也弄个名儿啊，别等了小辈们出了这山就好像没了家一样。”

又一锄，挖去一株野草，淡紫的花，被掀起的土块一层层埋入地下。

“隔壁村福气好，村口的大槐树也不知活了多少年岁，咱村倒好，要啥啥没有。哎村长，您说咱村咋就没有什么吉祥的好物什咧？”

“那是你小子上辈子作孽太多，投胎都偏三里地，投到咱村！”

老者缓步踱出树荫，顺小道下行至壮汉身前，抬手一扇敲在壮汉脑门上。“福气好是吧，你要是能讨上个隔壁村的大姑娘做媳妇儿，到时候所谓的福气也有你的份。

“嘿嘿，那倒是。”

壮汉歇下劳作，双手叠撑在锄杆上，痴笑一阵。

又一扇，准敲他的脑门。

“别瞎想啦，不知道你小子投胎时脸摔地上啦？”

壮汉挠挠头：“村长你就别笑话俺啦，咱村的名儿，用个啥呀？”

“嗯……”老者单手捋上了长须，背过身子望着眼前这座在外人口中“断了他们福气”的山脉思索了片刻，不禁嘴角一扬。

“我问你，那山叫什么？”

“木灵山呀。”

“哈哈对！”村长将薄扇插于腰间，目光不移。

“谁说咱村没福分，这木灵山，千万生灵千百修为，岂不敌隔壁一棵老槐？”

“这山叫什么，我们便叫什么！”

木灵村之名，由此即生，虽户不过百，却留得百年的安逸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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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门之杨，其叶牂牂，昏以为期，明星煌煌。”

他抬头，天上月色正好，恰是吸取精华的大好时机。

他是杨树，一个有了百年修为的小树妖，也不知该怨命运摆弄，还是该叹时机未到，他在此修炼了两百余年，却迟迟修不得人身，悲哉悲哉。

木灵山造化神秀，日月之华，凝千万年之久，乃是众妖修炼之上所，只可惜，他似乎没这福分。

“又来了。”微合的眸子缓张开来，他望着远处扑闪的灯火蹙眉，见那火光由远及近，眼中难免起了不悦。

是个小姑娘，恰是总角的年纪，粗布织成的衣裙如同将她整个身子都裹入了麻袋，束起的小辫顺耳后垂下，那张脸上，稚气未脱。

“来了啊。”他身后的草丛灯火一晃，一身影从中探出。是一男孩，亦是逢着总角的年华，看他这模样打扮，年纪比起这女孩，怕是也大不了几岁。

“嗯。”女孩涨红了脸，微微点头。

二人将灯笼别上了枝桠，遂在树下席地而坐，一人说上几言，从人定直聊到了夜半。

他全程冷着脸，也不是闲那幼稚情话腻了他的耳，只是嫌这鸳鸯搅了他的安定，扰他修炼不说，还偏要往他身上挂灯，只能祈祷老天庇佑别起了大风，叫这灯笼烛火伤了他的本体和修为。

“我要走了。”女孩抬头望月估摸着时辰，随后起身，踮着脚自树上取了灯笼：“不然该被爹爹发现了。”

“嗯。”男孩亦起，目送女孩离去。

“回去小心些，木灵山上的路太陡，不好走。”

她回头，烛火印上了她的瞳眸，宛若星光璀璨，叫这男孩顷刻间愣了神。

待反应过来，灯火已远。男孩在原地站了片刻，长袖之下，出汗的手掌握了又握，掌心中被汗打湿的邀月平安扣，终是没能送出他的手。

这是他们槐安的习俗，邀月邀月，大有邀约月下之意，至于平安，指的自然也就是平生康安。

老人常说，若是有了心仪的姑娘，便要向那女子送出邀月平安扣以表心意。家里爹爹嫌他年纪小，不懂什么叫男女之情，也就不愿将雕刻技巧传与他，无奈，他便偷偷学了，自己入山掘得玉璞，私下刻了一个。

再看那邀月平安扣，质地虽说不上上好，却也生得精巧，脉络纹路栩栩如生，上系红绳下引流苏，想来他为雕这玉扣，定是下了大功夫。

他垂着眸子打量他，不免叹上一声，区区稚子童颜，居然也能有上一番说不上的俊俏。只见那男孩在树下打了许久的转，拿着小棍将地上的杂草拨弄开来，却又叹了口气，将平安扣收回锦囊放入袖中，扔开小棍，取下他那纸灯笼，顺着山道跑远了。

他不好奇他的古怪举止，毕竟他可没那闲心去探察小男孩的心思，只是朝着男孩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在心中默然叹出了几句惆怅。

这木灵山的路，何止是太陡，越是灵秀之地，一草一木，一花一石，皆成妖灵，只是修为尚浅不足为害罢了，若是遇上货真价实的妖精，这样的小童，便只有充当口粮养料的份。

他目光微移，顺山势而上，看遍了满山的翠色光晕。

若是可以生在此山之间，自己恐怕早已化形修得人身，只能叹息自己福薄，没那机缘。

自己离山，明明只差这一步的距离，修炼效果却是天差地别，倒真应了人类口中的一步之遥，可望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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