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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雪静静地站在那里,周围是一座座冰冷的石碑,凌晨的阴冷气息在墓园里弥漫。(凌晨三点是阴阳两界轮替的时刻,阳光渐起,代替阴冷的黑夜,抬手看看腕上的夜光表,三点已过了些许,但是天色还完全没有要亮的样子,如果有所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恐怕就是现在了。
墓园位于很偏僻的郊区,在它旁建有几栋小别墅,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价格非常便宜,牧雪用假名租下了其中一栋,作为自己最后的落脚处。几天前她开始住了进来,十五年来的计划终于即将进行到最后一步,心底却没有任何的激动,这几天住在小别墅里,她一如既往地失眠,今天更是如何也睡不着,放弃在**上的挣扎,她起身漫步到了墓地里。
这片墓园大约已经有二十几年的历史了吧,墓地真是一个奇妙的地方,这里安置着无数故事的结局,有些石碑常常被人打扫,有些则永远沉寂着,白天她从别墅里看到偶尔来祭拜亡灵的人们,就觉得一阵恍然。
有些人不想去回忆,而她拒绝去忘记。
走下台阶,牧雪的眼角突然扫到一片白色,转头看去,一个白色衣服的女孩安静的坐在上层台阶上。
乍一眼牧雪被吓了一大跳,噗通噗通的心底满是疑惑,这种时候除了自己,难道还会有人来扫墓
不会是鬼吧
“白衣”抬起了头,显然也被惊吓到了。
多年来的历练让牧雪学会了最大程度的处变不惊,她凝视着几步远外的白衣女子,慢慢发现她有点眼熟,我见过她,牧雪心底说。
“你也是来扫墓的”牧雪先开口道。
白衣女子瞪着牧雪看了好一会,“你是人”她问。
牧雪点点头,“我好像见过你,前几天你有一次大清早来扫墓,骑着一辆米分红色的助动车,对么”
白衣女子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我还以为你是鬼呢,大半夜的”突然想到自己也是大半夜的在墓地里呆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牧雪也笑了,有一个人和自己一样,在冬天漆黑的夜里来扫墓,恐怕也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了。她缓缓的走到白衣的身边,在她身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我叫牧雪,你呢”
“浔可然。”女孩轻轻的说,“你是大半夜的来找谁”
牧雪沉默了一会,才道,“我父亲,十五年前,他被埋在这里。”她抬手指了指刚才站过的地方。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牧雪突然觉得时间好沉重,“你愿意听听我为什么在这里的原因吗”
浔可然转头看着她,这个叫牧雪的女子有着一双安静的眼睛,擦肩的黑发轻轻的浮动着。
牧雪将视线转向远方,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对父亲的记忆,很短暂。所有人都以为,父亲是跳下铁轨自杀死亡的,那个时候,我就站在他身边,我们正要乘火车去外婆家,父亲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小雪,不要回头。我没有听话,我回头了,我看到有一只手推了我父亲一把。”牧雪顿了顿,“那年,我十岁没有人相信一个十岁孩子的话,所以我选择沉默直到长大我才明白,那句不要回头的意思,他知道他知道那个人动了杀机,他还知道,如果自己反抗或者逃脱了这一回,下一个目标,就是他的孩子,也就是我火车往后退,我慢慢看见他的身体被车轮碾成碎片,一块一块的那时我手里还拽着他刚给我买的,站在他的鲜血里然后有很多人和我说话,我什么都记不清,只记得天上好像下了雪,好像妈妈一直在叫我很多年后我才知道,我整整一年都没有开口说过话,一整年后的冬天,下了第一场雪,我说,妈妈,下雪了,我还记得她用看死而复生的人一样的眼神看着我,然后紧紧的抱着我,哭了一整夜”
“直到父亲被安置在这里,我还是觉得,他依旧是一块一块的,沾着鲜血,躺在轨道上。”牧雪轻轻的笑了,这笑声在浔可然的耳朵里听来却好难受,她明白那种感觉,很多年前,她也看着自己的姐姐,躺在遍地鲜艳的血红之中。
她忍不坠是开口问,“你看见那个人了”
牧雪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我认得他,父亲去世之前,他常到我家来做客,这十五年来,他一步一步,做到了一个很有势力黑帮的龙头地位,现在”
浔可然竖起了耳朵,“现在怎样难道已经死了”
牧雪又笑了,她的笑容总是很安静,说出的话却又总让人很震惊,“现在我手里捏着可以将他打入监狱的证据,这十五年来他亲手杀死人的名单,他贿赂政府官员的账本,他走私的记录,还有父亲被他推下火车站台时穿的那件衣服”
一阵冷漠的风带起地上的落叶飞起,叶子转了无奈的在地上打着圈。
牧雪摊开自己的手掌,然后又握紧,“十五年前他怎样将我父亲推下站台,今天我就要怎样将他一手推下地狱。”
浔可然目瞪口呆。
只那一瞬间,似乎冬夜里墓地阴冷的风也不能吹灭的火光,在牧雪眼睛里跳跃着。
浔可然用了好久才回过神来,牧雪的眼神让她不知该怎样开口说批判的话,大义凛然的职责根本就是一种虚伪,但是以牙还牙就该加以赞赏吗她看着地面低声的问,“复仇是有代价的吧”
牧雪安静的又笑了,“这个问题有人也问过我,很小的时候我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如果你想要报复一个人,先要准备好两付棺材,一个给他,一个留给自己。”她轻快的语气,好似在谈论天气,“你呢,浔可然你又是为了谁,坐在黑暗的墓园里”
浔可然愣住了,她没想到会有人问她这样的问题,像是一时之间面对上了一堵墙,要不要推倒它把心结说出来,又是一道选择题。
天色开始变亮了。
浔可然沉默着。
牧雪的嘴角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在微微明亮起来的夜色中,有种朦胧的安静。她说,“知道我为什么肯把这些话和你说么”
可可摇头。
“因为心底不干净的人,是绝不敢半夜在墓地里呆着的。”牧雪的笑在淡淡月光下很温柔。
浔可然想了想,然后在口袋里掏来掏去,摸出两个珍宝珠来,分给牧雪一个,嘴里的甜味一下弥漫出一种温暖的心情,“我有个姐姐,她比我大好几岁,她的志愿是当一个医生,从小她就是尖子生,什么都优秀,我常常嫉妒又忍不住喜欢跟着她,”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往事,可可嘴角忍不住上扬着,“她18岁那年,决定和男友一起北上去念书,害怕我吵闹,一直到临上路前两天才告诉我,那时我14岁,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就懵了,转身就冲出家门”浔可然把棒棒糖捏在手里转悠着。
“我冲过楔园,冲出弄堂,冲过马路,姐姐一直追在后面叫我的名字突然之间她就不叫了,”浔可然深吸一口气,“我撅着嘴回头,看到她从半空中缓缓的落下,躺在地上一辆大卡车发出很尖锐的声音从她身边冲出去,逃走了我一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姐姐躺在地上,手还向我伸来,然后地上蔓延出很多红色”
叶子被冷风吹起,扑打在冰冷的石碑上,缓缓地落下了地。
“你恨自己么”牧雪突然问。
浔可然半张着嘴,思考了很久才发说出话来,“不恨但是我很后悔,我后悔自己的任性,后悔没有看见那辆车的牌照,后悔的事情太多,所以以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以后才不会再后悔。”
牧雪嘴角的笑容扩大了,“你上谁了”
浔可然惊讶的看着她。
“不用这么惊讶,我看得到你在害怕,有什么可以让一个半夜胆敢在墓地里吹风的忻娘害怕的呢除了感情。”牧雪轻轻拨弄着手里的珍宝珠,“我明白,因为我也害怕我觉得自己是没有资格去的人,但是强忍着的感情还是会冒出来,偏偏为了达到我要的目的,我必须去背叛我想的人那时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候,一想到那个人会恨自己一辈子,我就想哭我以为,十五年前我就不知道哭是什么情绪了”
“我们两个还真像”浔可然喃喃地说。
“是啊~”牧雪拆开了糖纸,把珍宝珠放进嘴里,一阵布丁的甜味自心底蔓延开来,看了看身边的这个女孩,眼睛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却好像嘴里的糖一样,有种甜甜的美好而干净的灵魂。
牧雪伸出手,浔可然看了她一眼,微微笑着。
“浔可然,我们做一个约定吧”
“恩”
“等太阳出来了,就下一个决心,不再逃避。”
浔可然沉默了一会,然后点了点头,“不逃了,等手头的案子结了,我就把心情说出来。”
“我也是,但是要等这件事办完。”
“你可不能耍赖哦,要当着你爸爸的面发誓才行”
“你也是,呆会太阳出来了,要对你姐姐发誓说你会更勇敢的生活下去,否则这辈子都嫁不出去”
两人很默契的相视一笑。
也许只有这样与世隔绝的时刻,素不相识的人才会如此尽情的把心底的秘密抖出来,换一个干净的早晨,吃着甜甜的糖,并肩坐在满是墓碑的地方,等着天慢慢亮起来。
天边的云彩开始泛起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