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站了两排回事的仆妇,人虽多,却鸦雀无声。
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丫鬟从厨房方向走来,还没迈上台阶,便被人拦住了。
“夫人忙着呢,有什么事,下午再来回。”一个执事模样的仆妇不耐烦道。
这仆妇是第一次见,想来初次得以进陈氏的院子,不免得意。
小闲含笑道:“夫人唤我来的。”
仆妇讶然,这会儿是管事的嬷嬷们回话听候吩咐的时间,哪里有一个小丫鬟什么事。
明月提裙出来,一眼看到小丫鬟,招手道:“快来,夫人问了两次了。”
仆妇陪笑道:“姑娘有事说一声就是了,怎么出来了。夫人找这丫头么?”
明月哪里去管她,拉了小闲的手,在仆妇们瞪圆的眼中径直进屋去了。
“你在十郎的粥中加了鸡子?”陈氏放下茶碗道。
十郎告诉他,清早的粥比往常要香,嚷着要开小厨房,让这小丫鬟当执事。她一问才知,粥里加了些别的,最可恶的是,锅里剩下的,小丫鬟不声不响的就自己吃了。她问起来,小厮们都说不知怎么个好吃法。
“是,加了两个,打成蛋花倒进去的。”小闲道。
两个鸡子而已,算得什么事,可是十郎却吃得香甜。这孩子自从断奶后便不爱吃鱼肉青菜,只爱吃白粥,虽然一点点地长大,相比起同龄人,却是瘦弱多了,没同龄人高,更是瘦得让人心疼。
怎么没想到把鸡子加在粥里让十郎吃下去呢?陈氏内疚不已。
“赏。”陈氏最终说出的只有这个字。
小闲拿着一贯钱,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跟梅氏时攒下的几个钱,被关小黑屋时就成了别人的了。来到陈氏的院子,她连一身换洗衣裳也没有,好在到的当晚,发了两套新衣,大致相当于制服。
再次被关小黑屋,屋里被翻了个底朝天,到这儿拿的例银自然被搜屋的人揣进腰包了,请朱九娘的酒菜是赵嬷嬷置办的。
没想到,才一转眼,又有了钱。
“还不快谢夫人。”汪嬷嬷皱眉道。小丫头就是不懂事啊,一贯钱有什么好看的。
迈出门槛,身后传来陈氏的声音:“以后在粥里加些鱼肉。”
小闲应了,拿着一贯钱在一众仆妇们奇怪的眼神中,招摇而过。
与此同时,腊肉提着裙子从墙边飞跑而去。
“咦,你跑什么?出什么事了?”
“哎呀,怎么这么臭?”
有人指着地上一滩黄黄的物事叫了起来:“哪个天杀的在厨房拉屎?”
可不是,地上一滩淡黄色的物事,再稀,那也是粪。
“腊肉姐刚跑过去。”一个丫鬟怯怯道。
“呸!”
有人啐了口,不知是啐丫鬟胡说八道,还是啐腊肉那么大个人了还干这不着调的事。
这边围了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门外一个衣着光鲜的丫鬟扬声道:“腊肉在吗?”
这丫鬟十三四岁年纪,梳了双丫髻的头胪高高扬着,眉头微皱,显然对于厨房这样的油烟地不屑踏进去。
便有人回头看了眼,认出这丫鬟,陪笑迎上来,道:“雅琴姐姐今儿怎么有空来我们这里?”
这丫鬟名雅琴,是叶馨院里的丫头,身为一个跟了嫡长女的二等丫鬟,却被差来这儿,实在是晦气。
“腊肉呢?四娘子让我过来取些腊肉,中午要配餐的。”雅琴很不耐烦道。
有人要笑又不敢笑,有人面露不屑,却没一人说话。
“问你们话呢!”雅琴陡然拔高声音。
换了裙子面色腊黄的腊肉扶着墙慢慢走来,真是见鬼了,早上不过吃了两个炊饼一碗小米粥,怎么一上午拉个不停,这都跑多少次茅厕了。
“腊肉。”还没走到门口就被叫住了,雅琴神色不善道:“你挺清闲啊。”
一大群人围着说笑,当真清闲得很,可得跟娘子说去,府里再宽容,也不能养这么些闲人。
腊肉的笑容很难看,语气很没有诚意,道:“是雅琴姑娘啊,四娘子有什么吩咐?”
拉稀拉得腿软,要能笑得出来才怪。
这笑容落在雅琴眼里,更是心头冒火,不愿意笑就别笑,没人逼你,别以为仗着一样腊肉,就能对四娘子不敬,眼里没有四娘子。
“要取一坛子腊肉啊……”
腊肉刚要说现在就取去,肚子一阵响,雅琴只觉得臭味冲鼻而来。
“算了,不愿意给就别给了。我回娘子去。”
真是太过份了,啊,不,臭成这样,腌出来的腊肉怎么能入高贵的四娘子之口?
“雅琴姑娘。”腊肉想解释,肚子又是一阵响,这一次,所有人默契地退开了,腊肉周围三尺之内空无一人。
不知谁跑去告诉了赵嬷嬷,走廊尽头赵嬷嬷急步走来。
“这里是厨房,是夫人的厨房!”赵嬷嬷脸上如罩了一层寒霜,道:“不干不净的东西,怎么能入得了夫人之口?腊肉,你是府里的家生子儿,自小在府里长大,府里的规矩不会不知道吧?”
腊肉不敢挪步,新换的纨裤裤底已臭不可闻,地上一大滩屎尿要是让赵嬷嬷见到,可怎么得了。
她只能哭丧着脸道:“奴婢知道,奴婢知罪。”
“看在你是家生子儿的份上,罚你三个月例银,下次再敢如此,赶了出去。”赵嬷嬷厉声道。
拉肚子已经快拉到虚脱,加上心虚,不敢去找赵嬷嬷回夫人请大夫,此时再受到责罚,腊肉一跤向后跌去。
浆洗房,一群人在院子里洗涮衣服。付嬷嬷对其中一个大盆踢了一脚,怒道:“孙氏死哪里去了?”
周围的人神色古怪,有人朝茅厕的方向指了指。
茅厕里,几乎站不起来的孙大娘直觉遇到鬼了,要不然,怎么她从府外弄了泻药交给腊肉,由朱九娘在十郎君的粥里下药,打算栽赃小闲,此时拉到虚脱的却是自己?
系好裙带,她虔诚双手合十念叨几句佛祖保佑的话,不顾地面又脏又湿,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才稍微安心。
夜色再一次笼罩了层层叠叠的卢国公府时,小闲洗了个热水澡,倚在枕头上,时不时地笑出了声。
一人推门进来,道:“傻笑什么呢。”
小闲不高兴地道:“嬷嬷,你能不能先敲门?”
赵嬷嬷在烧得旺旺的炭盆子旁边坐下,道:“到你这小丫头屋里,我用得着敲什么门?你这房间还是我安排的。”
那倒是,要不然,她一个小丫鬟,怎么也不能独住一间,最少得跟几个小丫鬟挤一挤。
“敲门显得你有素养。”小闲笑嘻嘻道。
赵嬷嬷不以为然,拍了小闲脑袋一下,道:“哪来那么多废话,快烧水煮茶。”
煎茶的怪味道在室内弥漫,小闲拿出陈氏赏的一贯钱放在赵嬷嬷面前,道:“嬷嬷大恩,无以为报,只好借花献佛了。”
赵嬷嬷把钱推回去,笑道:“想不到你这丫头一点不肯吃亏,居然想出这个怪法子。”
朱九娘酒后吐露出幕后指使之人,和她同住的小丫鬟又找出没用完的半包泻药,以赵嬷嬷的手段,事情就简单得很了。
小闲给赵嬷嬷续茶,道:“她们害得我九死一生,哪里就能这样算了呢。”
要不是运气好,怕是从小黑屋出不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