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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炮声由密集转为疏落,只余一片好似红烟笼着的天空,迎新的喜气顺着窗缝爬进来,搅着百合的香气,混成一种奇怪的味道。
程雪嫣缓缓睁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四周。
守岁红烛静影微摇,铜鹤香炉淡烟轻袅,案几、椅柜、花瓶盆景……携着它们或长或短或高或低的影子默默的立在朦胧的烛光之中。
她……还活着?!
眨眨眼,猛的坐起,再次打量这熟悉的一切。
不对呀,鬼差不是说在冬天结束的时候就把她和真正的程雪嫣“拨乱反正”吗?可是除夕已过,现在是正月初一,古称“元旦”,是春季的头一天,她怎么还会在这里?难道他指的是下一个冬天?还是这其中又出了什么岔子?抑或是真正的程雪嫣死活不肯回来?要么就是他在拿自己开心,也或者顾浩仁真的是在胡说八道……
不管怎么说,我还活着,我还在这……
莫名其妙的,心底蓦地腾出一丝喜悦,竟直接蹦下了**。
碧彤早已听到卧房的动静,慌忙赶进来,竟见主子只穿一身月白的蝶纹寝衣神清气爽的立在地上,顿时吓了一跳。更可怕的还在后面,主子竟然说:“不是说送了年夜饭到这边吗?快拿进来,我都要饿死了……”
碧彤呆愣半晌,都不知自己是怎么跑到厅里取的食盒,心里一个劲叨念,主子莫不是回光返照吧?她若是真的……这边就自己一个人,是绝对忙不过来的,可是这工夫上哪找人过来?要她单独对着一具硬邦邦的身体,还不把活人也吓死了?
这么一想,差点把托盘砸地上。
硬着头皮进了门,见程雪嫣已经神采奕奕的端坐在案桌旁,就等着开吃了。
她不动声色却是密切的观察着主子的一举一动,发现她胃口极佳,一会工夫竟然消灭了两碗香梗米饭,八个菜盘也几乎全空了,口里还叨咕着什么若不是饿的久了怕一下子吃太多伤身体,定要再吃一大碗才能罢休。
自言自语完毕,又抬起脸对她调皮一笑……
这哪像一个大病初愈的人的模样?也不像是回光返照,倒像是,倒像是……
碧彤正费心琢磨着,就见她已站了起来,满屋子溜达,一会摸摸这,一会碰碰那,不时点头嘀咕两句……如此很像是……
天啊,主子不会又失忆了吧?
不过……
程雪嫣正笑眯眯的摸着那铜鹤香炉,却突然转头向这边看过来,目光如两道闪电直将她逼退几步。紧接着,人便好像在冰上溜滑一般飞速平移过来,脸差点贴在她脸上,距离如此之近看起来竟有些狰狞。
“姑姑姑姑娘……”
一时间,所有的古老传说恐怖见闻一股脑的蹦进心里,一同乱踩乱踏,差点把心弄爆了。
“还不快点把东西交出来?”
“什么东西?”
“房――契――”
“啊……哦哦……”
碧彤忙从衣襟里掏出那用帕子包了三层的纸……她是怕万一姑娘真有个好歹府中的人来这边清理时出现什么罗乱。
程雪嫣一把抢过,麻利的抖开包裹,抖出里面那张暗黄的纸,仔细看了看,又贴在唇边狠狠亲了一下,方哼着歌鸟似的飞进里间去了。
碧彤呆若木鸡般的看着她消失。
姑娘这是怎么了?
只一会工夫,姑娘又从里间蹦出来,更加容光焕发,推开了隔离露台的拉门就蹿了出去。
一股冷风霎时灌了进来。
碧彤愣了片刻,失声叫道:“姑娘……”
扯了孔雀纹羽缎披风就冲到露台将姑娘裹住:“小心再着了凉……”
“碧彤快看,下雪了……”
碧彤抬眼一望,只见天地间正漫舞着硕大的雪花,纷纷扬扬,飘飘洒洒,迷离了远近的灯彩霓虹,将亭台楼阁化作一幅隔着轻纱的水墨画。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想来馨园里的梅花此时开得正香……”
话刚到此,便见姑娘转身往外走。
“姑娘要去哪?”
“馨园……”
碧彤立即忏悔自己的多嘴,急忙上前拦住:“姑娘要赏梅还是等早上吧,这工夫天黑路滑,要是跌到了可是得不偿失,再说姑娘病体刚愈,还是暂时不要见风的好。若是喜欢看梅花,在露台上也是一样的。姑娘忘了,站在露台上赏梅别有一番风景呢。奴婢还记得姑娘说过,那梅花美得就像是天上的云霞落到了馨园,姑娘还说过,若是盯着看得久了,还能看到梅花仙子翩翩起舞呢……”
程雪嫣怀疑的盯着她,她却认真的点点头,然后扶着姑娘走进露台。
夜色深沉大雪纷飞的,哪看得到什么梅林?不过她也不愿碧彤为难,既是能继续留在这个时空,总会看到那灿如云霞的梅花,她记得顾府也有一片梅林,想来也是芬芳满枝了吧……
眼皮一抖,似是看到堆秀山上有人影晃动,可是细看去,又只是雪花飘舞。
或许是雪花扰乱了视线吧。
她又望了望……
“阿嚏!”
她方注意到陪在身边的碧彤只穿着单薄的碎花小袄,急忙拉着她进门,又拽上拉门。
“瞧我,只顾着自己开心,却是把你冻坏了……”
“只要姑娘……阿嚏!”
碧彤急忙熬了姜汤趁热灌下,裹着被子发了一身热汗,方觉好受了些,却是不肯睡,非要将守岁进行到底。
程雪嫣也不好独自去睡。
二人便围坐桌边,一会下五子棋打精神一会聊天解闷,到最后却是不知各自都说了什么,眼皮直打架,终挺不住伏案睡去。
也不知多久,楼梯上忽然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却又夹杂一声突如其来的“咣”,似是有人跌倒,其余的脚步却仍不停歇的赶上来。
主仆二人顿被惊醒,齐齐望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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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彤,在西角门等我,我带你走……”
“大公子……”
“没时间解释了,老爷因了我向皇上请求戍守边城大为光火,已经去了宫里请皇上赐婚,若是再不走……”
“可是……”
“别犹豫了,相信我!”
绮彤咬着嘴唇,眼睛水水的看着他,伸指轻轻抹去他唇角挂着的血丝,郑重的点了点头。
狠狠的将她抱在怀里,却只一会,就把她往那条通往西角门的僻静小路上一推,低吼道:“快去!”
绮彤回头望了他一眼,拎起裙子飞快的跑了。
他直看着她消失在夜幕中,方向华玉堂提步奔来。
他要走了,事出突然,来不及准备,却是要告诉妹妹,让她好好照顾自己,还有爹……
妹妹震惊的样子让他心痛,可是他必须走了,否则……
突然,火光冲天,一大群人仿佛从天而降,其中一个展开金光刺目的圣旨,面无表情的念道:“骑都尉程仓翼接旨……”
后面又说了什么他一句听不到了,耳边却有雷声纷乱炸响。火光硝烟中,看见绮彤向他走来,笑着,却是含着泪。
他唤着她的名字,却惊觉发不出声音来,身子亦动弹不得,只能定定的看着她那般笑着转过身去。
错乱的火光环绕着她,转瞬间就像燃掉一张纸般将她吞没了。
“绮彤――”
――――――――――――――――――――――――
紧蹙的浓眉痉挛般的抖了抖,霎时睁开了眼睛。
这是……
眼前的一切是尚未退却的红,碧色的暗织榴花带子纱帐静默无声,似是陌生又有几分熟悉。
“啪……”
一声轻响自帐外传来。
欠起身子……
一对燃得只剩半尺高的守岁烛爆出一朵烛花。
明纸糊的大窗透过着淡淡的青色,笼着屋内棱角分明的摆置,朦朦的,似涂上一层冰冷,又似化开一抹温柔。
天快亮了。
这是他的房间,不错,可是他怎么会在这?
坐起身子,额角却爆出一阵剧烈的抽痛,一跳一跳的,好像有只小虫在拼命的往外钻。
痛感渐歇,方松开抚着额角的指,却发现掌中攥着一样东西。
轻轻摊开……一个精致小巧的衿缨静卧在掌心,闪着微微的光。
他记起来了,昨夜酒醉,被人扶回墨翼居,然后就睡着了,不过好像梦到了绮彤,梦到她将这个衿缨送给自己,又梦到她被大火吞噬。
绮彤……
心底蓦地涌起一个不好的预感,掀开被子便要跳下**,可是……
衣服……他的衣服哪去了?
他对着裸露的胸口呆怔片刻,心咚的一沉。
飞快的跳下**,樱子红的金线鸳鸯被随着他的动作逶迤的半垂在**边,他顺手捡起准备丢到**上,可是目光却在无意的一瞥之间猛的定住。
一抹红,一抹黯淡的已渗入大红褥子里的红如针般刺痛了他的眼。
他不可置信的盯着瞅了半天,手中的鸳鸯被无力的滑落在地……
大踏步的走出房门,迎面过来的是端着铜洗的晴雪,见了他,脸上立即露出调皮又了然的笑,脆脆的说了声:“奶奶在院子里呢……”
他耳根一热,心底焦躁如火,一下跨过她身边便向院里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