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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冬月初六这日,在全帝京的人都汇集到街上观看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事之时,程雪嫣正呆在顾府轩逸斋的朱漆花格长窗前对着一碧如洗的天空听着无处不在的喜乐发呆。
顾浩轩自知她心情难过,也不打扰她,只默默的看着她纤弱的背影。
心一点一点的痛起来,仿佛有只车轮缓缓碾过,若不是他的一纸休书,何至于令她如此的倍受排挤?当初为的只是给彼此个自由,却不想现在只愿这般的看着她,只希望她能够留在身边,分享她的快乐,承担她的苦痛。雪嫣……
“雪嫣……”
是我吗?怎么就忽然就叫出声来了?
程雪嫣肩一抖,循声望去,却是挂在屋角鸟架子上的八哥的衅嘴一张一合,又一声“雪嫣”清脆出口。
这鸟也怪了,那日碧彤追了半天也没抓住它,临到她们要走了,开门之际,却见这鸟正在门口待着,口里仍衔着那珠花。见了碧彤,扑棱着翅膀飞起,将珠花正正好好的插回原位。
众皆惊奇,小喜顺口说了一句:“碧彤姐姐,莫非这乌鸦看上了你?”
气得碧彤追着他打。
“雪嫣……”八哥点点头,又叫了一声,且歪着小脑袋,眼珠咕噜噜的瞧她。
程雪嫣顿觉这八哥有趣,踱到架子下逗弄起来。
顾浩轩却是手心直冒冷汗,并不是因为金口重新开口说话会导致九王爷被关禁闭进而心怀不满,而是……这家伙怎么突然又开始讲话了?这几日晚上无眠时,他念念叨叨的都是她的名字,还说了许多难以启齿的话,这金口聪明透顶,下面就该出卖他了吧?
只恨现在行动不便,否则非寻出弹弓来个杀鸟灭口。
“雪嫣,雪嫣……”
八哥兴高采烈的在架子上蹦来蹦去,似也在为自己终于捡回了声音而高兴,不停的叨念着这个名字。
程雪嫣不觉回头瞧了他一眼,眼波含羞带嗔的飘了过来,顿时令他心头一颤。
“雪嫣,雪嫣,白米5文钱一斗,一两银子200斗,买20石吧……”
程雪嫣一怔,随即笑了起来。
顾浩轩也忍不住笑,这金口,入桌门这么久,竟还没忘了老本行。
碧彤见他二人笑得开心,只觉心烦意乱,撩起帘子准备去厅中透透气,却见门板一闪,一身绯红蹙银线繁绣锦衣的顾水卉进了门。
“什么事笑得这样开心呢?”
月牙笑眼弯弯,倍是可亲可爱。
掀了那翠织金秀的帘子,却是笑容顿消,仿若冰霜罩面。抄着手冷眼打量程雪嫣半天,方薄唇一抿:“呦,今日可是帝京最受瞩目的日子,怎么自家办喜事不好生在家待着,倒跑到别人府里来,却是所为何意?”
顾浩轩当即皱起眉头:“水卉……”
顾水卉好像刚刚看到哥哥,嘴一瘪:“哥哥遭了这无妄之灾,娘从早到晚的念叨,只当流年不利,想不到今日终于得知究竟……”
顾浩轩不耐烦的别开目光:“什么究竟?”
“哥,你知道亲哥哥的大喜之日,这亲妹妹为什么不留在程府吗?”
顾浩轩已然猜到她要说什么,不由冷眼警示。
顾水卉却像是毫不意会,神神秘秘的凑过来:“我听说是因为她满身晦气,是个灾星……”
“水卉!”顾浩轩顿时大怒,长眉倒竖。
顾水卉从来没有见过三哥发火,不觉吓了一跳,退了一步,委屈的瘪起嘴:“人家只是关心哥哥嘛。你看,你好端端的在街上走着,遇了她,地动了,为了保护她,砸断了自己的腿。街上那么多人,怎么就单单哥哥受伤了,还不是因为见了不该见的人?还有啊,哥哥伤势迟迟不愈,不就是因为她要画什么屏风……”
“够了,水卉,你若是闲着没事,不如好好去练习你那女红……”
“哥,你为什么不信我单单去帮一个外人?她若是不晦气,干嘛在家兄大婚之日躲到这来?程家倒是平安了,我们呢?爹不准我们过来看,还不是怕沾上她的霉运?”
顾浩轩气得就要起来将她赶出门,她却嘤嘤的哭起来:“人家都说她是不祥之人,如今看来竟是真的。三哥平日最疼我,却也在她的挑唆下跟我反目,我……”
程雪嫣实在听不下去了,转身要走。
“站住!”顾水卉上前拦住,上下打量她那身幽静淡雅的月青色蹙金疏绣衣裙,冷冷一笑:“别以为顾大人请了你回来就生出什么非分之想,你不过是来赔罪的,不要妄想**我哥哥。其实即便你耍尽心机也再难进顾家的门,要知道我哥哥他早已有了心上人了……”
拉开纯银参镂带漆画书案右侧的抽屉,打里面摸出个物件放在案上。
程雪嫣定睛一看,竟是只黄蜡嘘,细细的颈子上还套着个金项圈。
这嘘……
七夕夜,金玉楼,混乱间,她遗失了一只在集市上买的黄蜡嘘……
会是这只吗?当时摊子上摆着一排嘘,个个模样都差不多,况也没有带金项圈的……
“看到了吗?就是这个,”顾水卉洋洋得意:“这是我哥和他心上人的定情之物!”
这个消息不能不说是震撼人心的,可是,拿一只黄蜡嘘做定情物……不能不说很有喜感。
她看了眼那嘘煞有介事的表情,强忍住笑。
顾水卉却还嫌不够,绕到屋角,蹲下身子也不知在翻什么。过了一会,捧着个石头样的东西器宇轩昂的奔过来,将那东西往黄蜡嘘旁边一摆……
程雪嫣的目光立刻被那规则花纹上面的两个字吸引了过去……
三闲……
这不是浴佛节那日放生的嘘吗?记得他曾经提过得了只背上刻有“三闲”二字的龟……
她不由自主的看向顾浩轩……
顾水卉眉头一皱,白了她一眼:“这个是我哥准备的回礼,怎么样,还不错吧?也别管上面的字是天生还是后刻上去的,单单这‘三闲’二字就是缘分!”
缘分……
莫名其妙的耳根发烧。
飞快的瞟了顾浩轩一眼,却见他满面怒色:“水卉,你说完没有?还不回百卉阁去绣你那只蠢鸭子?”
“哥……”顾水卉恼红了脸瞪了哥哥一眼:“哥哥心里想的,妹妹自然明白,哥不用费心,就由妹妹替你得罪这位程家大姑娘了!”
她将桌上的两只龟凑成一对,歪着头斜睨着程雪嫣:“大姑娘的心思我明白,只是我们顾家也不是收留可怜人的地方。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大姑娘以前怎么对我哥的,怎么对顾家上下的,我想大姑娘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我这个旁观者更是明白。如今大姑娘觉得程府的日子难过,想走回头路……哥哥心软,可是我们可不忍他跳火坑。况我哥哥现在已有了心仪之人,虽是个**女子,却是两情相悦,望大姑娘不要仗着自己曾是顾府的三***身份而有恃无恐,百般阻挠,却是忘了现在的身份……”
程雪嫣再也听不下去,调头冲出了门。
门板合拢的刹那,听得里面传来一声焦急的呼唤……雪嫣……
脚步一顿,却是仍往那竹林奔去。
**女子……
翠丝,是不是翠丝呢?
他对翠丝的确是另眼相看的,且不说每次去金玉楼听曲的时候都是翠丝陪坐一旁,虽不似别的客人一般动手动脚,却也关爱有加,笑意冉冉……赛马的时候,二人似是心有灵犀配合默契,他竭力的护着她,生怕她有一点闪失,那种体贴令翠丝娇羞不已,心动不已……翠丝在花丛翩跹起舞时,他的眼中满是欣赏……为她将花簪于鬓边时,赞她“人比花娇”,浓情深深……
不觉间,指甲竟在竹干上划下几道深痕……
“姑娘……”身后传来碧彤焦急的呼唤。
这种情形下,她竟然还有心情去想碧彤怎么这会工夫才追出来,想来他对自己来讲还没那么重要。
冷笑,为自己。
碧彤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三公子掉在了地上……”
她没听明白:“什么掉在了地上?”
“姑娘跑出来,三公子急着要去追,就掉在了地上……”
碧彤口里说得紧张,却扶着她往院外疾走。
她怔忪的跟着走了两步,却是猛一转身,甩开碧彤就往回跑去。
碧彤愣了半晌,方一跺脚……姑娘真是……
却也不敢多想,急忙追去。
轩逸斋已是一团热闹,主子下人挤了一屋子,戴千萍大呼行,一口一个“小祖宗”的唤着,顾水卉则放声大哭,一个劲的数落程雪嫣的不是。
“……就是个不祥之人,自己家待不下了跑到这边来祸害。程家倒会想,办个喜事就把灾星塞到这来,他们倒是快活自在了,却害得哥哥……呜呜……”
念桃则早已成了泪人:“爷可不能有什么事,否则我们娘俩可怎么活……”
“老爷就是瞎折腾,等他回来赶紧把这灾星给我送回去,再也别让她踏顾家的门,我们浩轩用不着她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