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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彤从未和主子平起平坐过,还挨得这样近,忙挣着要站起,却被程雪嫣按住。
“慌什么,好好坐着,咱两个说说话……”
程雪嫣说着,顺势躺在地上。
这草真软真厚,就像上好的地毯,而且凉凉的,赶走了初秋的燥热。她满足的叹了口气,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姑娘这样好像有些……不雅,碧彤皱皱鼻子,不过……她小心整理了下裙子,轻轻挨着姑娘躺下。
……真是太舒服了!
她眯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层层枝叶,闻着草叶淡淡的香气……似乎……似乎很熊小的时候曾经这样惬意过。
她也闭上眼睛,轻轻哼起小时听过的一首歌。
“吾本是,荷花女,衷肠未诉泪如雨。君若看到荷花泪,可知荷花几多苦?吾本是,荷花女,只是与君心相许。今宵为君把歌唱,句句都是伤心曲……”
程雪嫣睁开眼睛:“这是什么歌?”
碧彤摇摇头:“是小时娘教我唱的……”
程雪嫣歪过身子:“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家人?”
碧彤睫毛一抖,微微睁了眼,却看着那紫藤秋千。
“姑娘还记得代先生讲的昙花的故事吗?很小的时候,娘也给我讲过紫藤花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美丽的女孩向月老祈求一段姻缘。月老就托梦给她,说等春天到来的时候,她会在后山的小树林里遇到一个白衣男子,他就是她的情缘。女孩等到了春暖花开,当真独自来到了后山小树林。可一直等到天快黑了,也没有看到什么白衣男子,自己却被草丛里的蛇咬伤了脚踝,无法走路。天越来越黑,她心里害怕极了。可就在这时,一个白衣男子出现了,上前用嘴帮她吸出了毒血。女孩心想月老果真没有骗她。可是白衣男子家境贫寒,他们的婚事遭到了女孩父母的反对,二人最后双双跳崖殉情。可是第二年,在他们徇情的悬崖边上长出了一棵树,树上缠着一棵藤,每到春天便开出串串的花,紫中带蓝,灿若云霞。后人便称其为紫藤花。紫藤花需缠树而生,独自不能存活。有人说紫藤就是女孩的化身,树则是白衣男子的化身……”
程雪嫣看着那紫藤出神:“为什么花的故事都这样凄美呢?”
碧彤神色黯然:“我以前只当娘讲的是一个故事,可是后来……娘和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男人一起跳了崖,当时我只有五岁,天真的以为崖边也会长出紫藤花,可是等啊等,等到的却是爹说我不是他亲生的,要将我卖入**,所幸程府正在选丫鬟,爹为了多赚几个钱,便卖了死契……”
“对不起,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碧彤恻然一笑:“什么伤心不伤心的,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我连我娘的样子都想不起来了,最过分的是竟然也不记得她的忌日,只记得是秋天……”
长久的沉寂,只有树叶窸窣,草声浅浅,间或有小虫子跳到人脸上。风有一下没一下的吹着,拨动着枝叶,便有阳光露出来,刺得人眼痛。
程雪嫣微微偏过脸,看着草叶上的一只小蚱蜢。那小蚱蜢绿得可爱,只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也似在看她,两只触须若有所思的摆动着。它还那么小,可是冬天就要来了……
“姑娘,姑娘……”碧彤在她耳边低唤,还轻扯她的袖子。
她迷蒙的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姑娘,你听……”
她支起耳朵……
一阵尖尖细细的声音踩着草叶飘了过来,听起来好像就在林边。
“……她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对我说三道四?”
这声音……好像是杜影姿0里的“她”该不会指的就是自己吧?有可能,因为除了自己,还有谁能令杜先生如此暴跳如雷?况刚刚又被她刺激了……
她立刻翻身坐起,却被碧彤按住。二人交换下眼色,蹑手蹑脚的往那边走了几步,藏身于树后。
“都说玉狐狸眼高于顶,可我看他是瞎了眼,竟去找她……”
这一定说是自己了!看起来很不忿啊,难道是埋怨玉狐狸没有去她那?玉狐狸啊,你是欠下了多少桃花债?
“奶奶何必同这种人生气?她早已是名声在外,唉,谁让人家生得美呢?”
这个声音有点陌生,是谁?
碧彤附在她耳旁轻语了一句:“真儿……”
真儿……杜影姿的贴身丫头。她眼前立刻现出一个吊梢细眼的女子,平日里和她主子一样抹着个白脸,腰勒得极细,走起路来刻意的扭着,除了杜觅珍及其身边的人,她不同任何人讲话,生怕失了身份的模样。
说来也怪,这程府里的丫头都和主子多多少少有些相像,有时即便不知她是哪一房里的,可只要听她说上两句或是看其脸上的表情便可轻易猜出,难道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有个屁名声!”
杜影姿拔了个高音儿。
程雪嫣一听竟连“屁”都甩出来了,可见着实气得不轻。这会好了,也没有外人,不必顾忌,便可可着劲发泄,她便兴致勃勃的等着听下文。
“也不知你们那眼睛是怎么长的,偏偏说她好看,依我看,她连我家伊雪一个边边都比不上。瘦得像根针,一看就是没福的人,脸白得像死人似的,芥菜籽大的脸倒长了双核桃大的眼,尖嘴猴腮,还有人模样吗?”
程雪嫣一比量,嗯,的确不是人模样。
“哪像我家伊雪,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活脱脱的一个美人胚子。打小就总梦见天上的事,人家算命的都说她是仙女下凡,岂是她比得了的?”
程雪嫣纳闷,我也没和什么人比啊……
“可不是?咱们姑娘这几年愈发出落得好了,就是搁在皇宫里也不比那些娘娘们逊色!”
真儿急忙搭腔,那声色竟是同她主子一样,若不是见她在那比划,还以为杜觅珍在自说自话。
“可不是?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当年可是沧汉的第一美女,来我家求亲的人数不胜数,就那玉狐狸,还不是天天在我窗户底下转悠,又躲在树上看我?几次三番的求我开门,我偏不!”
杜影姿今年二十九,若讲“当年”……应是十七八的样子,而玉狐狸自己也不是没见过,似乎只有二十出头,按照杜影姿的说法……天啊,这玉狐狸也太早熟了点……
“可不是?”真儿立即随声附和:“奶奶就是嫁得早了点,也多亏如此,否则求亲的人就要把房子挤爆了……”
“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想都懒得想。真正的美人要懂得韬光养晦,哪像她,四处招摇,都被人休了也不消停,叫了那玉狐狸来,还不是想让别人都知道她美若天仙,即便是残花败柳也有人媳,她以为这样就能抬高身价了?”她轻蔑一哼,又突然转了话题:“哎……你说昨晚那人真是玉狐狸吗?”
程雪嫣有点明白杜影姿为什么如此讨厌自己了,只不过她也算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嫉妒可是孝子的把戏。
“谁知道了?反正人人都在说那就是玉狐狸。嗐,其实奶奶只是没想到,那玉狐狸当时被人追得紧,慌不择路才去了她那,依他和***情分,怎么也是要投奔***。再说,***影意轩离关雎馆那样近,他怎么好过来?”
“你说的也对,”杜影姿的声音终于缓了缓:“这玉狐狸被人传了这么多年,还真不知长个什么模样,却是被她见了……”
程雪嫣迷糊了,不是有“情分”吗,怎么连模样都没见到?
她忍不住偷偷探了下头,却见真儿从怀里掏出面小靶镜,杜影姿接了,拢拢鬓发,又拿片红纸抿了抿。
“奶奶就是不梳妆打扮,也比那人美七分……”
真儿不失时机的奉承,待杜影姿满意收回目光,她也趁机照了两眼。
程雪嫣发现碧彤身子微颤,回头却见她憋得脸通红,一副忍不住笑的模样。
她拽了拽碧彤的袖子,准备离开,却见幼翠打枫桥上匆匆赶来。
“幼翠姐,这是上哪去?”
一见是杜觅珍房里的人,真儿小嘴倍儿甜。
“去找大姑娘。我刚去了嫣然阁,却是不见人。这一路寻来,有人说见她往馨园这边来了……”
即便离了这样远,也能看到那主仆二人的脸白了白。
“往这边啊……”真儿舌头有些打结,急忙瞅了瞅杜影姿。
杜影姿虽是做贼心虚,却仍是一副天塌下来也有她顶着的架势,狠瞪了真儿一眼:“真儿同我在这边待了半天,也没见个人影,八成是有人看错了……”
“怎么会?夕雨说亲眼看见她在这边荡秋千……”
背地里嚼人舌头根却被当事人一字不落的听到……程雪嫣突然很想看看若是杜影姿见她从林子里走出会是怎样的表情,可是想了想……还是算了,但是……
“我还是去那边找找吧……”
幼翠也没时间跟她们多话,抬脚就往这边走来。
杜影姿怔了怔,急忙拉住幼翠。
“这么急找她做什么?”
“唉,顾太尉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