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剑舞

一处山谷之中，微风轻扬，青衫剑士服女子苏柔，正在给一众弟子讲解越女剑来历。

“越女剑本无剑谱，后人亲身践行证验，文字笔录，才成越女剑经。”

“经文论述剑法功法原理，以及具体修炼过程，分序文、戒律、内篇、外篇、结文五部，总述越女剑自入门奠基至大宗师之境，详备完善，那是一部剑道大成之作。”

“传承至今，越女剑剑经几遭毁易，十不存一，我剑谷一脉保存最为完整，号称嫡传，数代修缮，渐成气候，先天之前，可以放心修炼。”

先天之前放心修炼，那先天之后呢？

林正阳站在人群中间靠后的地方，抱着手臂，翻着白眼。

“刚看到这山庄，修建得极有品味，我还道是遇上了个大派，没想到是个西贝货。”

明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头，林正阳却在给年幼无知的公孙青小姑娘上着课。

“号称越女剑传人的，外面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其实大多数些不入流的剑客，也就是比庄稼把式好那么一丢丢，这么多年下来，早把越女阿青的名头给败坏了！”

“这剑谷真的有底气，一早打上门去了，道统之争，可是不死不休·········这些打着越女剑名头的异端，比别派更可恨，却不曾见这剑谷出手，可见他们之间其实没甚区别，就算好些，也是有限。”

“罢了，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现在也不懂，耐心看着就算。”

林正阳现在操纵着身躯，同时与公孙青共享着视野。

在外人看来，就是这个名为公孙青的小姑娘，成熟冷静得过分了，而且有些过于冷淡。

其实只是他不耐烦去哄小孩子。

前面站在高处的苏柔，仍在继续讲着。

“武道修炼，分后天，先天，宗师，大宗师四个阶段。”

“后天，就是寻到人身元气，用各种法门打磨，锻炼成内力，等到内力有成，就可逐一打通主要经脉，十二正经，以及奇经八脉，在此过程之中，内力得以养育、转化、驯熟，渐渐达成一片，谓之养气，又云后天，与先天相区分。”

“如今的江湖，大多数好手都是在这一境之中打转，受限于自身资质、功法优劣，难以进步，终生无望先天。”

“养气大成，之后就是先天，打通天地之桥，汲取外天地之精气，以补人身之不足，这一步之后，天地之精气，为人身内力所炼化，激发周身穴窍，以种种法门打磨而成真气，真气奇妙，胜过内力百倍，凝练之处，犹有过之。”

“先天之境，已经拦住天下九成的练武之人，修至先天，在江湖上可谓高手，跻身二流水准。”

“至于先天之后，就是以真气打磨肉身穴窍，渐渐至于无漏，无漏者，谓之宗师，等闲先天，以一敌十不在话下。”

“宗师之境，其实还隐含着阴神法门，传说宗师多有异能，洞见幽冥，神秘莫测。”

“最后，就是大宗师，阿青祖师曾抵达的境地，个中玄妙无有文字记述，只是到达那一步，已经近乎世人口中的陆地神仙，能御气飞行，几近仙道，一人可力敌千军。”

说到这里，苏柔有些惋惜地说：

“可惜，我派传承损毁严重，已经缺失了先天之后的修行部分。”

“不过，你们也不必好高骛远，能修成先天，已经是侥天之幸，千中无一，剑谷的传承也够你们学的了。”

“真的有人打通了天地之桥，为师自然有办法弄来后续法门，总不会误人子弟。”

苏柔说得笃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自打她们投靠了十三司，虽说交出了门中珍藏的剑谱秘籍，却换来了更多。

这偌大的山庄，还有后面几千亩的良田，都是白得的。

最重要的是，她们还获得了批准，可以从皇家武库之中挑选一门上乘剑法，以弥补剑谷后续不足。

除此之外，每当有一名弟子打通天地之桥，另有一份赏赐。

总之，除了将门派改名为剑谷之外，以及日后受到十三司节制，她们收获很多。

别的不说，光这个山庄，就耗费几十万两银子，里面各种摆设家具，可都是上了年头的好东西，有钱也未必能买来。

再加上各种奴婢下人，这一番花销，怕是过了百万之数。

“只是·······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这么大的香饵洒下，不知日后要怎么还？”

苏柔口中发苦，舔了舔舌尖，一阵刺痛，却是这几日之中着急上火，口中炙起了水泡。

她和师妹，骤得横财，辗转反侧，都是心里不安。

·········

说完门派源流，接着就是拜过祖师。

祖师堂明显是新近装修过的，不过里头的牌位倒是很有些年头。

最上方的是一副画像，是一个手持竹棍的少女形象，穿着服饰不类当下，倒有些先秦时期越国女子的味道。

想来，就是越女剑的祖师，牧羊女阿青了。

在下面，依次放着十几个牌位，有些都明显地风化了，连字迹都模糊着，不过还是照样放着。

苏柔领着两百多名弟子，一一站好，在祖师堂前大鼎里上香，祷告，随后吩咐着她们一排一排上前跪拜，很快就轮到了林正阳。

青石磨成的平滑砖面，跪在上面也有些生疼，毕竟是春夏之际，穿得少了。

匆匆地瞥了两眼，跪了下去，连续磕了三个头，起身，恭恭敬敬地作揖，然后让到一边，排着队列从左边退下，给后面人让位。

依次拜完之后，苏柔捧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出来，几个女仆低眉顺眼地跟在后头，捧着大托盘，上面用红绸覆盖着。

“初入剑谷，为外门弟子，授黑铁令牌，按我点到名字的，上前领令。”

接着，她对身边一直矗立着的师妹点点头，道：

“韩燕，我点到谁，记得发令牌。”

“是，掌门师姐！”

师妹韩燕声音有些沙哑，但是眼神却很亮，整个人也很精神。

她方才一直就在边上等候着，就等着发牌子的事情。

这种规章制度，只有积年的大派才能有。

以往他们小门小户，哪有这许多讲究。

光是这些排场，就是花销不小。

苏柔当上了掌门，她也水涨船高，如今当了掌律长老。

只是··········

她不动声色地看向了身后的几个低头的女仆。

这些女仆，都是十三司指派过来的，既是帮忙运转这偌大的基业，也有监管之意。

别看她练剑十几年，这些奴仆里头，能放翻她的，至少有三个。

想到了这里，原本兴奋的心，微微降了下来。

‘至少，我们没有断了传承·······天下无千年的王朝，却有千年的门派，就算现在虚与委蛇，给他杨家当牛做马，也不过是几代人的事情，未来总是有希望摆脱杨家的·······’

于是打起精神来，韩燕笑着，掀开一个托盘上的红绸，按照事先整理好的顺序，将一个黑铁令牌取出。

这些令牌都是由生铁铸造，正面雕刻着“剑谷”两个篆体大字，左右还有“越女剑法，流芳百世”的小字，背面则写着姓名、性别、年龄、籍贯、入门时间等等个人信息。

这时，苏柔报了一个名字，一个女孩就迈步上前，韩燕将令牌放到她的掌心，同时运起内力，朗声道：

“这是你们身为外门弟子的身份凭证，如有遗失、损毁，必须即刻上报。”

“如有将来因婚配或者别的缘故退出门派者，必须要交还令牌。”

“或者等到你们日后晋升内门弟子，同样要交还这个令牌。”

“丢失令牌并且隐瞒不报，当受戒律惩戒。”

声音不算大，但是在内力的神奇作用下，就好似在所有人耳边叮嘱。

林正阳也领到了一份令牌。

令牌颁发完毕之后，托盘被送了下去，几个奴仆又上前来，送上新的托盘。

“此是山门戒律，共有十三大戒，七十二条规矩，三百多条细则。”

“每隔三年，门规戒律都会酌情修改，你们需要熟记，不要触犯了戒律还不自知。”

这次就用不着唱名了，只是命仆役发了下去。

这剑谷之中，门人弟子都是女子，就连仆役也是如此。

似乎，隋帝杨业曾经提过一句“女子剑派”，于是十三司的人就这么处理了，送来的仆役全是懂武功的女性。

林正阳翻开薄薄的一本册子，当先一条就是“忠君”，不禁心头大定，暗道：

“原来是背靠着大隋皇室，原来如此··········”

再联系到，自己等三十多名秀女，是直接从储秀宫之中被领走的，很多事情串联起来，他豁然开朗。

能从宫中带走这么多名秀女，除却皇室中人，谁能做到？

再加上这明显是赶鸭子上架的掌门，还有那很是有些生疏的礼仪，林正阳差不多猜出了内情。

“不是专门培养妓女的慈航妓寨就好··········”

江湖上有两大闻名的妓寨，专门培养各式各样的美人，结交各路权贵、世家子。

其一就是慈航静斋，以带发修行的美貌尼姑出众，专修佛门天女媚态，气质出尘，看似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佛门圣女，实质上是佛门对外推出的交际花，游走在白道黑道之间，用话术、魅术斡旋，扩大佛门的影响力。

其二就是阴葵派的妖女，据说传自曾经迷惑孔丘的南子，是先秦祭祀女巫的道统，一样有魅术传承，好似山间精灵，妖艳魅惑，可惜被佛门斥为魔道，近些年渐渐消沉，大抵上被视为魔门。

这两家是最有名的专出妓女的门派，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小的门派也有类似的举动，只是不成体系。

慈航妓寨与阴葵派，本身只是二流门派，实际上影响力很大，但不专注于武功，反而专注于唱歌跳舞、琴棋书画这种培养高级妓女的功课。

真要是进了这种门派的别苑，整天学着怎么修剪花枝，怎么梳妆打扮，怎么拿捏男子，怎么体现魅力···········林正阳觉得自己是忍不了的，定要杀个血流成河··········

慈航妓寨专出美貌尼姑，本质上不过是一种高级妓女，只是挑人要求高点。

阴葵派私生活一片狼藉，简直浑浊不堪，偶尔有一二洁身自好者，迫于门派压力，也难免蒙尘。

林正阳的阴神没有性别之分，但是他自己却是以男性自居的，要是让他去学那些男女之间调情的把戏，他···········多半是会忍下来的。

修行中人，今生是男，转世为女乃至于非人异类的都是有的，也没见谁就去喊生喊死。

连这个都看不破的，那也别修行了。

只是学完之后，少不得要来个“念头通达”，杀个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好在并不是这样········

背靠着皇室，倒也算一条大树，暂时，算是有了去处。

至于以后，走一步算一步。

先把剑法学到手再说。

·········

入门典礼，到此就算是结束了。

天色已经西斜。

忙活了这一天的苏柔，安排了明天的课业，就挥手解散了。

山庄各处，都有仆役，只是全是女性。

林正阳回到自己的小屋里头，躺下休息。

然后，他的阴神收敛，潜藏到如意深处，将身体交还给公孙青。

如意之内，自成一方空间。

这里漆黑一片，只有一轮满月放出清辉，照亮虚空。

依稀可见一个身影，盘坐在月轮之中，面貌模糊不清。

月轮不大，只是刚刚有一人高，圆满、皎洁，只是其中还有不少晦暗之处，不算澄澈。

这月轮，法相，就是林正阳的阴神显化。

晦暗之处，就是阴神之中的渣滓，需要被炼化的杂质。

阴神的修行，就是要一点点打磨阴神，使之光华皎洁，没有晦暗之处，一片光明。

林正阳默默持诵经咒，念力震动这处虚空，化作点点雪花，好似柳絮一般，纷纷扬扬，飘洒而下，没入阴神之上。

如是修行了两个时辰，背后的月轮上，一点晦暗不明之斑点，范围微不足道地缩小了一点。

“这样水磨工夫，预计至少得两三年，才能初步褪去阴渣，身显琉璃灵身，大放光明。”

方才炼化阴渣的过程之中，消耗了不少法力，阴神本身有些萎靡，光华有所衰退。

察觉到此事，这处虚空之中，猛地生出一缕紫气。

林正阳的阴神就作势一吸，那紫气就没入阴神之中，随即阴神周身光焰明显增长一窜，刚好全数补充，还微有些增益。

却是如意有灵，自行转化了些许原力，化作纯净的紫气，补充法力。

丝丝香气，就从阴神之中生出，背后月轮，显出一片紫气，乃至祥云等相。

不可思议，玄妙种种，造化生死，各种道韵都在这月华之中隐隐体现

此是阴神真种子，显现明月之相。

林正阳有前世修行经验，自是要尽可能将这一步修得圆满。

所谓真种，其实就是一点道性，浇灌发芽，就是阴神的修行。

凡人悟得道理，把握自性那一点清明之光，就是道性生发的种子。

之后若是加以灌溉，用道理催生，辅以各种法门，就能成此相。

最初的修行中人，就是这么发现阴神的。

禅宗讲究顿悟，号称六祖顿悟成佛，其实就是成就一片澄澈的琉璃灵身，也就是阴神。

顿悟的，是境界，境界高低，体现在阴神的光华皎洁圆满程度上。

而法力，就不是顿悟能立刻成就的，还是要辛苦修持。

悟道流境界再高妙，号称顿悟成佛，也不过是一夕顿悟，立刻成就了琉璃般澄澈透明的阴神，显出满月无暇之相。

单论力量，其实也就是比凡鬼好些。

之后还是要继续修持，积蓄法力才能成就，而非顿悟之后立刻成就。

“顿悟难求，慧能难学，我的根器虽然不凡，但是比起那些随随便便就能自证自悟，开辟道途的妖孽，还是差了些，只能靠着水磨工夫，一点点攀登上去。”

“这些投影世界，虽然限制不少，但是单纯道理学说之上，未必就逊色主世界。”

“也许就有些我所不曾听闻的道理，能使我开悟，有益于体悟道性。”

道性，放在西方，就是神性。

阴神，又叫做圣魂，是成神的种子。

东方西方，修行理念不同，其本质如一，无非是借假修真，超脱生死。

能体悟这个的，就是真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