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人在面对刺手的问题时总在想怎么解决问题，其实最应该做的是问问自己的心，它是不是还懦弱得不想面对？当颜舒冬甩开林焱衣角要转身离去的时候，林焱蹲下身子拉住他：“冬冬，我是妈妈……”

林焱说得很轻，她怀疑颜舒冬根本有没有听到，所以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不响，好像声音在喉咙卡住了发不出来一样：“冬冬……我是妈妈，我是妈妈……”

校门口人来人往，每张笑脸都是明净又清晰，颜舒冬默立在林焱的身前，他有点想哭，但是又哭不出来，眼睛有点难受，好像有沙子吹进去，一眨眼，眼泪就出来了，颜舒冬抹了下眼泪，他没有哭，真的只是沙子吹到眼睛里面去了。

林焱也是通红着一双眼睛，理智告诉她这件事都不应该操之过急，但是这世上已经没有让她更急切更想做的事了，那就是好好地告诉冬冬，妈妈终于来找他了。

颜舒冬三岁的时候会想自己妈妈是外星人，然后有一天会乘坐飞船来接自己回去，五岁的时候觉得自己妈妈可能是女特务，七岁的时候他想自己妈妈大概是死了，虽然他并不想这样认为，但是有时候糟糕的想法在心里生了根，就开始滋生了，挡也挡不住。

虽然他跟睿睿探讨的时候，颜舒冬还是会跟好朋友幻想好多种美好的可能性，两个人讨论得兴高采烈，但是在他心里，妈妈这件事并没有他所说的那么美好，晚上一个人想起妈妈的问题，他小小胸臆里全是满满的失望情绪。

林焱把颜舒冬揽到怀里不能自己，抬头的时候看到停在不远处的白色车子，车窗缓缓落下，露出一张出众的男人脸，男人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睛微微眯起，就像一只正在审视情况的豹子。

“冬冬，你愿意跟妈妈走吗？”林焱正视着儿子的脸，“让妈妈照顾你好吗？爸爸能给你的，妈妈也都会给你，而且还会更多……相信妈妈肯定会好好照顾你，你能给妈妈一个机会吗？”

林焱说得急，又有点词不达意，就像满腔的爱意堆积久了找不到出口，然后她听到冬冬说：“我才不要……”

林焱一张脸瞬间惨白，在颜舒冬面前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不知所措的母亲，颜舒冬一句话轻飘飘的话都像数枚针扎在她的心头上，然后把她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颜舒冬默立在林焱身边，他只觉得书包带有点重，好像有什么压在他身上沉甸甸的，原来爱也是重量的，过了会他开口：“那你怎么那么晚才来找我……”

林焱哽咽：“是妈妈不好……”

颜舒冬默着脸，然后转头看了眼后面的车，然后他像是做了一个长那么大最大的决定，他拉上林焱的手：“那我们走吧。”

林焱抿抿唇，她伸手摸了摸冬冬的脸，然后站起来：“我去你爸爸说一声。”

颜舒冬失望了，不过也没有阻止林焱去跟颜寻洲交代，他是根本不愿意多看颜寻洲的车一眼，转过身子对林焱说：“那你快点啊。”

林焱点了下头，然后往白色车子走过去，颜寻洲坐在后座，车窗落了半扇，夕阳余光斜射到车内，光影一波三折，将颜寻洲的侧脸笼罩在金色的光晕里，显得他眼里的神色有点不分明。

“我想带冬冬吃顿饭。”林焱对车内的人开口，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和点。

颜寻洲看了她一眼，沉默，没说话。

林焱在试探颜寻洲的意思，见颜寻洲不说话，继续问：“如果可以，你可以让冬冬跟我一阵子吗？“

“跟你？”颜寻洲终于抬眸，“你已经找到住的地方了？”颜寻洲的问得讽刺，但是语气却没有一点儿讽刺，反而比林焱的口气还要平和，感觉就像真心帮她找问题一样。

“我会找地方住的。”林焱此时的脾气在颜寻洲面前一如既往得软，就像十年前的林焱在颜寻洲面前一模一样没有改变，好像她和他并没有了宿怨和鸿沟。

其实明明一本正经的商量口气，每次颜寻洲还是可以听出一股软绵绵的哀求语气，带着点说不出来的可怜意味，让他难以拒绝。

“晚上我可以让冬冬先跟我住酒店，明天我就开始租房子，我之前就看中一处不错的，我跟房东也已经商量好了，明明交了押金就可以搬过去住了。”林焱低着头，中分发型把她原本很小的脸遮得更小了，从颜寻洲这个角度，几乎只看到林焱低垂如同蝴蝶的睫毛和秀挺的鼻子，上面冒着细细的汗液，好像学生时代他在放学的路口吻了她，她紧张得像一只受惊了的猫。

“开车吧。”颜寻洲开声对前面司机说。

“好的，颜先生。”

车子发动，车窗缓缓合上，林焱把紧握着的拳头悄悄放在身后，侧过头，她的冬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真是一个没有耐心的小孩，林焱想笑又想哭，当母亲的感觉太神奇了，入狱前她没有好好体会，这一次，她怎么容许自己再错过？

林焱来到冬冬跟前，她要帮他拿背包，颜舒冬肩膀往外一转：“不用。“

“让妈妈帮你吧。”

“我说了不用！”颜舒冬拒绝，脾气有点大，不爽林焱刚刚的表现故意加快脚步往前走，林焱眼里含笑地看着气冲冲往前面走去的小人儿，喊住了他：“冬冬。”

颜舒冬转过头：“你好慢啊，倒是快点啊。”

林焱指了指站牌：“我们在这里等车吧。”

校园路站牌全是学生和家长，稍大一点的孩子不需要家长接送，戴着小黄帽交头接耳地排队等候。

林焱把手放在颜舒冬的小肩膀上，颜舒冬先是假装无所谓地看着前方，然后他忍不住抬头问林焱：“你到底是不是我妈妈啊？”

林焱笑了下，声音轻柔：“怎么，现在担心我会把你卖掉了吗？”

“那是我……”颜舒冬不以为然地轻哼了下，“我跟你走是因为他已经跟我说你是我妈妈了。”颜舒冬的他自然是指颜寻洲，颜寻洲已经跟冬冬说了吗，怎么说的？

颜舒冬突然抬头看向林焱，小大人般地叹气“其实你真不应该把我生下来。”

林焱心里猛地抽痛，不过还是笑眯眯地轻拍了下舒冬的头，故作玩笑话：“是你自己要出来，这由我决定的吗？”

颜舒冬憋气，又不知道怎么反驳林焱，然后林焱将他护在自己身前：“好了，我们要上车了。”

林焱先是带颜舒冬去了市中心去了牛排，她这几年过得很节省，那么多年来第一次花自己钱花得那么大手大脚，吃完了牛排，林焱又带颜舒冬去了商场买衣服和玩具，试穿衣服的时候林焱进去帮忙，颜舒冬对她吼：“出去！出去！”

“冬冬，安静点，公共场所不得喧哗。”林焱说。虽然说教口吻，但是语气温柔可亲，效果不错，颜舒冬果然安静了下来，虽然还一脸拽样。

林焱觉得好笑，然后把颜舒冬身上穿着的这件格子衬衫扣上纽扣，端视了一眼：“真是小帅哥一枚。”

颜舒冬轻咳了两声，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的衣服：“好了好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颜舒冬的急性子真是像极了那人，林焱笑眯眯侧头说：“不行，我还要再给你买一套。”

颜舒冬受不了地蹲在地方，看着地板缝：“你真是太烦了。”

颜舒冬晚饭只吃了半块牛排，林焱担心他肚子还会饿，路过一家粥店到时候问：“要不要再喝完粥？”

颜舒冬夸张地看着林焱：“你好会吃哦。”

“那是因为我是大人啊。”林焱说，然后牵着颜舒冬的手推开粥铺的玻璃门，结果在门口林焱看到一个认识的人，稍稍转过身子，匆匆带着冬冬往收银台走去。

那个女人就是虞警长，虞警长把粥交给身后的一个年轻人，絮絮叨叨地身后的年轻人说道：“我还以为你忘了我和你爸爸了，一个星期不着家，你说你像话吗，如果这次你爸爸发脾气了，妈妈也不再替你说话了。”

“妈妈，我错了，我知道你最好了，求你不要对我那么狠心好不好……”

林焱看着冬冬又吃了半笼小笼包，心里格外满足，粥铺外面的虞警长跟他的儿子走到一辆灰色的奔驰车跟前，她儿子比她高一个多头，但是在她面前还像一个孩子一样。

原来天底下当母亲的心都一样，不管是英姿飒爽的女警，还是像她这种极力掩藏过去的女犯人。

就在这时，手机电话响了，一个未知号码，但是林焱知道这个号码是谁，她对颜舒冬说：“冬冬，我出去接个电话。”

林焱走到粥铺外面接了颜寻洲的电话，她和冬冬只隔着玻璃窗，林焱接电话的时候，玻璃窗里面的冬冬怔怔地看着她，眉宇是让她心疼的早熟和倔强。

“寻洲，我求求你，别这样好吗？”

“你不是说让我带冬冬一段时间吗，这才几个小时啊……”林焱转了个身，不想让玻璃窗里面的冬冬看出异样，但是她微微抖动的肩膀还是出卖了她，颜舒冬看了两眼，拿起林焱留在椅子上的包包就往外跑去。

“什么没地方住？我怎么就不能确保儿子安全了”林焱浑然不知道冬冬已经站在她身后，声音带着哭腔，差点声嘶力竭起来，“颜寻洲，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他妈就是个混蛋，你是不是很享受一手操控别人的感觉啊，好，我……”

林焱挂上电话的时候转过头，然后她的世界立马静寂了，颜舒冬手里拿着两个包，一个是她的女包，一个是他自己的，他静默地看着她，然后轻轻开口：“我吃好了，不过你没有结账就出来了，老板说让用我来抵粥钱……”

林焱猛地转过头，将已经在眼眶里滚动的眼泪吞进去，过了会她转回头，轻笑地对颜舒冬说：“真是一个小愁鬼，妈妈不会用你来抵粥钱的，我们现在就去结账。”

林焱不管颜寻洲的电话，心意已决带舒冬到对面的酒店开了一间房，颜舒冬身高还没有到服务台，她跟前台小姐登记的时候，他立在她身边仰着头看她，皱着眉开口问：“你真的没有地方住吗？”

“我只是还没有找到房子。”林焱解释说，颜舒冬撇了撇嘴，没说话。

林焱牵着冬冬的手上了楼梯，中间接到了严珂的电话，严珂问她人在那里，林焱跟严珂说了酒店地址：“放心吧，我没事，你跟我儿子在一起呢。”

颜舒冬看楼梯跳动的数字，林焱挂上电话的时候又问她：“你的朋友？”

林焱点头：“是啊。”

“男朋友？”

林焱急忙解释；“不是……”

“你有男朋友了吗？还是已经结婚了？”颜舒冬问题不断，这些问题对他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这些问题也问得林焱猝不及防，然后林焱回答颜舒冬：“我没有结婚，也没有男朋友。”

颜舒冬低下头：“哦。”

哦，那就好。

林焱晚上选的酒店非常好，她开的是标准间，酒店房间是一个标准间隔着一个双人套房，当服务员带着林焱开门的时候，一对男女正在长廊的不远处拥吻，男人看不到脸，但是可以看出身形挺拔，女人目测一米六多的身高在男人怀里还显得非常小鸟依人。

作为家长都不想小孩看到这种亲热画面，林焱用身子稍稍把冬冬的视线挡住，结果还是来不急了，颜舒冬在她身后不轻不重地冒了句：“妈妈，这里是公共场所，他们真不道德。”

徐家伦觉得最近真是太倒霉了，先是林焱莫名其妙从“君颜“辞职，然后他被徐长胜派到s市这家效益不好的破公司，傍晚他跟公司的中高层吃饭，这些老骨头饭后别有心思地在他车里塞了个女人给他……结果女人是个难甩的角色，徐家伦跟她亲吻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有点被占便宜……然后就被占便宜好了，居然还要被一个小孩说不道德。

去他妈的的不道德，徐家伦推开挂在身边的女人，转过头看向立在他不远处的这对母子，两眼一眯，大吼一声：“林焱！”

林燕，林焱，傻傻听不清楚，林焱把颜舒冬往自己怀里一带，这个祖宗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