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八年,十一月初十。冬!
这也是关中天气最冷的时候,村学里早早的便放假了,老夫子也早就回到了平阳县的儿女家过年。
最重要的是,他在临走时还给李柯留下了诗经十二卷。这是作为一名教书先生,对这一年里学习最为勤奋的学子,给予的奖励。
当李柯拿到那一摞厚厚的《诗经》时,真是感动的热泪盈眶,恨不得当时就把老夫子扒光了衣服扔雪地里。
他学业好,并不是因为勤奋。而是因为他前世经历过九年的义务教育,外加三年的魔鬼训练。
千字文,诗经这些古典名著,对于一个后世重点中学的文科高中生来讲,那简直是比亲爹还要熟悉的东西。
……
求学的日子很枯燥,李柯一直都是这样认为。可最枯燥的不是求学,而是冬天到了,学堂放了假,河边结了冰。小树林里的雪都快要淹没到他的大腿根……
郑婉晴也因为天气太冷的原因,被家里的规矩约束,出不得门。
百无聊赖的李柯只好捧着一本本文言文版的诗经,配合自己前世学过的白话文,从头到尾的温习了一遍又一遍。
不过对于做学问来讲,下雪还是有好处的。至少像他们这种买不起文房四宝的学子来讲,雪地就是最好的宣纸。
所以在家休息的这段时间里,李柯每天都是早早的起床,趁着院中的新雪还没有被老娘清扫之前,写上几句诗经里的句子。
至于那套广播体操,在他的带领下,整个上杨村仿佛形成了一种风气,每天早上都会看到有人在自己院子里歪七扭八的做操。
用乡亲们的话讲:李家娃娃受过仙人点化,那这把式也定然是仙人传授的。若是练好了说不定能与羽化飞仙……
面对这种鬼扯的话,李柯只能默认……并且饶有兴趣的看着全村老少集体扭屁股。这种恶趣味也算是一种别样的消遣吧。
翌日一早,李柯再次早早起床,做了两组广播体操后,拿起树枝在院中写了起来。
只是刚写几个字,便看到老爹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从屋内走出来。
以前这个时候,老爹老娘不都还是在梦中吗?怎么今天这么早?外面还飘着小雪,难不成老爹还要进山打猎?
“爹,您又要进山嘞?”李柯停下‘笔’问道。
经过大半年的生活,李柯的口音也从标准的普通话,刻意转变成如今的关中腔。
“俺家娃娃这字倒是越来越好看嘞,比村里那个写家书的张先生还要……厉害嘞!”
老爹李大庄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之词,只是说了两句后感到有些词穷,只好作罢。
“爹,家里不是还有粮食呢?这外面天寒地冻的,就别进山了。”李柯劝解道。
“今儿个不进山,爹去县里买点儿东西。”说完,李大庄扛起自己那招牌式的扁担走出了家门。
李柯摇头笑笑,接着捡起树枝。他笑的不是老爹憨厚,而是这种得来不易的温馨。
等到满满一院子的千字文被新雪覆盖后,屋里传来了母亲的召唤:“二小,吃饭咧!”
“娘,这冰天雪地的,爹去县城里干啥了?”李柯捧着碗,从那为数不多的咸菜碟里,夹出一条最长的咸菜干儿放到母亲碗里。
说是咸菜,其实就是泡菜,里面多是防腐的石头和米醋,这年头谁有闲钱买那么多的盐。只是冬天绿菜基本绝迹,想要吃口蔬菜,就必须早早的将绿菜腌上。
也就是李家的条件稍好,若是寻常庄户人家,别说腌菜,就连黍米都不一定能吃饱。
“你吃你的,娘不爱吃这东西。”李母咽了口口水,夹起咸菜干儿放回儿子碗里。自己则是从碟子里篱出一点汁水,搅拌在粥里。
“娘要是不爱吃,那二小也自然不爱吃。”李柯笑了笑,再次将咸菜夹回母亲碗里。
“你这孩子……”李母眼眶微红,低着头直到碗里的咸菜和粥一起下肚,而后慌忙转身收拾去了。
……
看了一上午的书,李柯越发觉得无聊。这套诗经他已经能默出八成,也不愿再去和它较劲了。
像那种死读书、读死书的学习方法,不是他的作风。事实证明,那样也没什么卵用,除了考试的时候能多点分外,到了外面一无用处。
老爹怎么还不回来?李柯伸了个懒腰看向窗外。
此时虽然已近正午,但外面的雪却更大了。如同碎叶般的雪花洋洋洒洒的飘落在这关中大地上。
也正在这时,外面堂屋的房门忽然打开。就连在里屋的李柯,都能清楚的听到那呼啸的北风。
“咋去了这么久,东西买回来咧?”外面母亲的声音响起,好像是父亲回来了。
“买回来咧!”父亲憨笑一声,推开了里屋的房门。
李柯这时也迎到门边,看到老爹那张冻得通红的大脸,急忙道:“爹,快来烤烤火。”
家里就一个火盆,而且还是在他的房间。平日里爹娘就算再冷,也不会吭声。虽然他为了能让爹娘取暖方便点,几次提出要和他们住在一起,却都被老爹婉拒了。
直到后来李柯‘灵台开窍’,才终于明白为何老爹不愿一起住了……也再没提过这档子事儿。
李大庄蹲在火盆前烤了烤冻僵的手后,拿起一块抹布将手擦了又擦,这才伸手入怀,粗糙厚实的大手捧出了厚厚的一叠宣纸。纸上静静卧着一支毛笔,一块砚台,一条墨。
李柯愣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老爹冒着风雪徒步往返二十多里地,就为了给自己买这些东西。
李大庄小心翼翼将它们放到李柯那张小小的书桌上,又用袖子擦了擦毛笔上的灰尘,笑道:“早就想给你买这东西了,后来听人说天气不好的时候,那些文房铺子里就能便宜点。所以就等到了现在,去的路上俺还想着,要是这雪万一不下了咋办,幸好老天爷帮忙……和平日里的价钱比起来,省了十几文咧!”
老爹说的云淡风轻,对他而言,那二十多里地的趟风冒雪并不值一提,只要是为了儿子做的,便一切都不值一提……
李柯鼻子一酸,眼泪不自觉的便流了出来。
看到儿子因为心疼自己而流泪,李大庄心中暖和不已。奈何自己水平有限,只好笑骂道:“怂娃,咋还哭上咧。平日里遇到夫子净是夸你的好听话。快写两个字,让爹看看。”
铺纸,研磨,蘸笔……
李柯每一步都做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浪费了父亲的心血。
“爱子心无尽,归家喜及辰。寒衣针线密,家信墨痕新。
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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