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清香软韧的鹅肉一入舌口,陈小二就再也停不下来。
小半只鹅下肚,胃开始发出饱胀的哀鸣。
它再也容纳不下别的东西了。
陈小二将口中的最后一口肉糜费劲的吞咽下去,虽然脑中的念头仍旧对鹅肉留恋不舍,虽然鼻息与舌尖的味蕾依旧对鹅肉恋恋不忘,但肚子的不配合,终于还是让陈小二放下筷子。
悠然而绵长的味道开始慢慢的从舌尖上、鼻息间,开始在脑海里消退。
这个时候,窗外的绿树、烟溪的碧流、庭前的花木,还有风声、鸟声又再一次从各类感官之中涌入,并开始占据他的大脑。
与此同时,通过陈小二的耳朵,进入他脑中的,还有邻座的一对带着方言乡语的谈话。
……
“叔,那个女人就是鱼伯家的堂客?我怎么以前没见过?”邻座的是一老一少,都穿着便鞋,说着方言,一看就是当地人。年纪稍轻的青年首先发问,将问声带入了陈小二的耳中。
“什么‘这个女人’‘那个女人’的?你应该叫‘叶儿婶’!”年长的人听了青年的话,略带不满的说道。
他习惯了对于晚辈的教训。
青年人也不因为年长人略带“倚老卖老”的教训而显得难堪或者生气——这在清山镇,都是寻常事。
现在,除了那些城里的伢子,清山镇的小瓜蛋,那个不是被所有长辈儿教训着长大的?在清山镇,年长的教训小幼的,哪怕说的话不那么在理,也是应该的。
“是、是,叔,我说错了,应该叫婶婶才对。”青年人赶忙认错,堵住了老叔后面一大堆的啰嗦话。
“这位婶婶我怎么没见过。说的话。还带着点粤语腔调呢。”也就本地人能听出叶玉芝嘴里的乡话儿不正,怎么听都不是那个味,反而像在城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又到清山镇来的人,乡言土话里总夹杂着一些奇怪的字句音调。
叶玉芝并不太与清山镇人接触。即便因为鱼伯口音的变化,而潜移默化的,也学了些清山镇的乡言,但总不显纯正,还带着些她原本的口音。
“你当然没见过。人家那是大家闺秀的范。你能见过吗?”老叔瞥了年轻人一样,话语顿了一顿。至于为什么“叶儿婶”话语里带着些粤语腔调,他还真不知道。
或者说,他本来就不知道鱼伯这一家两口子的来历。
不过不知道归不知道,却不能在年轻后辈面前怂了,于是就将老早时候,听来的一个传言讲了出来。
传言么,本来就是要多夸张又多夸张,而且绝对必须要群众喜闻乐见,于是。什么鸳鸯啊、蝴蝶啊、私奔啊、千金小姐穷小子的戏码全都杜撰了进去。
老叔说出来的版本,绝非十几年前他听到的那个,也绝对是他结合这几十年的生活阅历以及各种神剧上看来的段子,狗血杜撰出来的。
无论原本是怎么一个故事,到了老叔说出来的时候,就成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信誓旦旦的“事实”。
“是的,就是这样。”老叔说完,在他自己的脑袋里,给这个“事实”加一个这样的结尾。”
陈小二听着旁边这位勉强能听懂的“乡言土语”说着故事,开始他还半信半疑蛮有趣味的听着。不过越听,怎么越像那些八点档的肥皂剧剧情?
甚至某些情节,与他熟悉的某个神剧的某个经典情节,是如此的雷同。
旁边的青年依旧听得认真。但陈小二脸上却浮现出略带轻蔑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笑容,显示出他“高人一等”的智商。
他再一次端起茶盏,望着窗外,轻轻酌饮……
一个下午就在这样一个清逸的茶楼里度过,连晚饭也顺带解决了。
再一次从小阁楼里出来的陈小二,已不复原本猥琐的气质。反而经过半日竹风流水的熏陶,带上了几分本不该出现在他这样的人身上的气质。
他难得的感受到了几分生活的闲适与情趣。
他与漂亮的老板娘打了个招呼,在叶玉芝温柔的招呼声中,踏出了小阁楼,踏进了一片银河斜阔的星空之下。
看着明星下微撒的竹影,不知道为什么,从不吟诗赏词的,在中学时候,体育老师教的语文课都没听过的陈小二,脑中突然就浮现一句小词来: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这么一句词在脑中划过,陈小二硬生生的打了个激灵,连全身的毛孔都炸开了——他竟不知道作为一个下三滥遭人骂专拍人**的小狗仔的他,什么时候也有了这样的文艺细胞。
如果这样的基因觉醒得早点,或许他早就成了什么文学界的大豪了;再不济,当个码字写文的小作家也不是什么难事不是?
他脑中这么想着,又生出几分怨艾,脚下的步伐杂乱起来,原本的闲适立时消失不见,一如那糟乱的阴影。
陈小二回到早定好的客栈,洗漱完毕,细细的翻阅起今天一整天留在相机里的影像——这是他多年来的一个习惯——他总期待在相片里发现一些平时没有在意的东西。
这绝非无用功,而是一个摄影师——哦,不对,是狗仔应有的素质。
他脑袋里那些文学家之类的纷乱想法,也就在他开始翻阅留影的时候,逐渐退散开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原本被附加在身体上、精神上的所有种种枷锁、光环都褪去,只剩下一个认真的人,一个真正投入到什么东西里面去的人,就如同一台运作起来的“机器”,真正展现出他蓬勃的力量。
陈小二不断翻阅这相机中的东西。
所有的留影都在他眼前略过,直到他以为今天又一无所获、手上的按键愈发的快速的时候,突然,一张画面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如同一道灵光划过了他的脑海!
他脑中的那根弦突然紧绷了起来,就如同一个找到了线索的老侦探,整个人也做得正直起来。
他立马将在眼前掠过的画面往前翻,不断的寻找着那一线灵光,直到画面停留在一个分不清年轻还是年老的女人身上。
“是她,就是她!”他脑中一个声音告诉他,似乎在这个女人身上,有什么他需要的东西等待着他去发掘。
这是他第二次将目光停驻在这张留影上、停驻在这个女人身上。
她身上似乎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吸引着他这个老狗仔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