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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平安北道,定州城。
光海君府邸。
自倭军入侵后,朝鲜八道三京尽失,朝鲜国主打算渡江北附,但是此举遭到不少大臣反对。于是朝鲜朝廷分朝为二,光海君成为王世子权摄国事,在南面主持抗倭之事,国主则是过江北附。
光海君一直驻扎在定州,之后明军入朝,平壤大捷后,朝鲜国主也是来至定州。
正待二人准备复旧都时,明军在碧蹄馆小挫,又因军粮不济,李如松兵退四百里。
朝鲜国主见势不妙于是又离开定州抵至嘉山郡,而光海君仍是坐镇定州城。
国家危难之时,光海君一直留在朝鲜,于平安,江原两道劳军并操练兵马,振作了民心军心,现在朝鲜上下君臣皆视光海君为希望。
但光海君此刻也有不满意的,比如他虽被授予王世子的身份,但一直不得明朝的承认。
因为光海君不是嫡长子,所以这。
光海君此刻身在屋子里喝酒,双腿盘膝席地而坐,而左右两名美貌的侍女正在给他揉肩搓背。
坐在他下首的是领议政大臣柳成龙,二人对坐喝酒。
“碧蹄馆后明军已是胆寒,不敢再出兵击倭,”柳成龙一口闷酒下肚后叹道,“如此臣不知何时才能恢复三都呢?”
光海君道:“并非完全如此,我听说李总兵之意,他言平壤之战,碧蹄之战,他皆出兵进攻,眼下也有再战之意,只是经略让他撤兵,他不得不曲意从之。”
“若是明廷执意求和,而不调遣援军军粮,以我朝鲜之武备实难抵御倭寇之大军啊!”柳成龙无不担心地道。
光海君道:“明朝之制向来是以文御武,若是宋经略一味求和,那么李总兵绝无施展的余地,那我们真的只有议和了。”
二人正在商议之时,外头敲门声传来。
但见门扉一开,一名官员奉上一封书信道:“这是明廷京师官员变动,原经略宋应昌因攻克平壤战功升任蓟辽总督,加衔正二品兵部尚书!”
“那么新任经略是何人?”柳成龙焦急地问道。
“是原礼部尚书林延潮!他以礼部尚书衔出任经略之职!”
光海君柳成龙对视了一眼,不难看出彼此的震惊之意。
“怎么会有【】如此变化?林三元怎么会出任经略?他能知兵事吗?”
这名官员道:“我们从明廷内部探得的消息。林延潮因国本之事与明朝天子不和,故而转而出京任经略之事。”
柳成龙向光海君道:“竟有此事,世子当年不是与林三元打过交道?”
光海君想起了以前与林延潮交往的经历,当即道:“是啊,此事实是令我不愿想起。”
“那么世子可知他是主和?还是主战?”
光海君道:“我们一直有留意明朝的大臣,据当时出使明廷的金大人回报,称这林三元可能会在十年内成为明廷宰相,所以我们对他的政见,特别是他对朝鲜的态度格外留意!”
“据说他的打算一直是主张对倭封贡之策!”
柳成龙听了摇头叹道:“走了一个宋应昌,又来了一个林延潮,本以为他能够救朝鲜免于倭寇之侵略,没料到还是主和的。”
一旁的官员道:“据我们在明廷探查的消息,准确说是经吏部考功司员外郎顾宪成之口,林延潮有重开海贸之意,打破‘片板不许下海’的祖训,与倭国议和通商。”
柳成龙当即起身正色道:“倭国于我朝有万世必报之仇,只有死战,岂可言和。要言和除非我柳成龙死了”
“领政大人,稍安勿躁!”
光海君推开两名侍女出声道。
“是臣失礼了。”柳成龙重新坐下,但仍是满脸怒色。
光海君对官员道:“你命在明廷的官员打探林延潮在朝中可有什么政敌?特别是这顾宪成是不是与林延潮为难?”
官员道:“是。”
“世子。”
光海君则道:“我国一向谨慎事明廷,不惜与倭国死战,最后八道沦陷,三京尽失。但到了最后明廷竟有绕开我国与倭国议和之意?此孰不可忍也!我们与倭国只有死战,没有议和二字!”
京师。
这几日内阁与吏部大战已是白热化。
王锡爵在林延潮,陆光祖二人先后离朝后,请赵志皋回阁理事,又让自己的亲信罗万化出任礼部尚书,确立国本之事后对吏部下手。
之前因拾遗之事,吏部稽勋司员外郎虞淳熙、兵部职方郎中杨于庭、主事袁黄都被弹劾,而吏部尚书孙鑨出面力保,而王锡爵立刻依此拟旨切责吏部专权结党。
但吏部尚书孙鑨没有认错,而是上疏辩解,如此引起天子大怒,认为孙鑨没有引罪切责,将他夺俸三个月,并将**星连降三级。
吏部尚书孙鑨也是死硬派,依然拒绝认错继续上疏向天子辩解。
同时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王汝训,右通政魏允贞,大理寺少卿曾乾亨,礼部郎中于孔兼,员外郎陈泰来,主事顾允成、张纳陛、贾岩,助教薛敷教上疏为被贬官三级**星求情。
这不求情还好,一求情更是坐实了**星结党的罪名。
王锡爵在这时候请辞,而天子下诏给王锡爵称,朕因新春积火上升,两目疼痛。卿可即出,待朕火愈,召卿面商国事。
这道圣旨的意思,就是朕又病了,眼睛痛,你来替朕主持国事,等朕病好了,再找你商量。
如此王锡爵重回内阁,他等于代天子有了全权处理国事的权力。
王锡爵到阁后先言邹元标本以朴愿书生无他奇略,不同意将他复官。
然后将原先知兵的李材从轻发落。
到了最后王锡爵下了杀手,将**星、虞淳熙、杨于庭全数罢职,陈泰来降级,发往边疆,于孔兼、顾允成、张纳陛、贾岩、薛敷教皆降三级调外任。
王锡爵将吏部反对自己的官员罢免的罢免,降职的降职,这雷霆手段令人瞠目结舌。
尽管王锡爵大获全胜,但朝野上下对他却颇多非议,可以说是口服心不服。
当年申时行在阁时,对于反对自己的官员还算是优容,就算贬官夺职那也是天子的主意,申时行还要假惺惺地出面保一保。当然因此也有人常骂申时行阴柔虚伪,但对方毕竟还是打着天子名义行事。
但王锡爵现在在自己总揽国事时,将这些事揽到自己身上,打击报复政敌,让恩威出自一己命令,此举不是意味着内阁又重新走上了当年张居正的老路吗?
内阁值房中。
王锡爵正合衣半卧在小塌上。
听见有人进门,王锡爵即问道:“是王五吗?”
来人正是王五,对方道:“小人该死打搅了老爷。”
王锡爵叹道:“一直在半梦半醒之间,说是睡了又没有睡,外头的事都清楚,但说是醒了也没有醒,丝毫提不起神来。”
王五道:“老爷这几日总理国务,着实辛苦。”
王锡爵道:“人不服老不行,怎么又有折子来了?”
王五道:“是林经略来了两疏,这都不知第几疏了。”
王锡爵笑了笑,曲起指头欲数又放下道:“一日两疏,倒是第七第八疏了。”
王锡爵看疏后道:“林侯官提议设立天津巡抚,总辖登莱,天津,辽海之策,老夫以为可。如此避免了保定巡抚春防秋防两地奔波之事。连保定巡抚刘东星也是上疏支持。”
王五道:“只是天津巡抚的人选上?他竟不经由九卿廷推,推举了山东右布政使郭正域,这也未免太独断专行了吧。”
王锡爵道:“毕竟当初他去朝鲜,老夫答允过他,委之专权!”
王五道:“可是林侯官推举的郭正域,他这才任地方不过半年,转眼即迁至巡抚,未免太过了。”
王锡爵起身道:“非常之时,需用非常之才,朝廷荐拔人才也不可事事拘泥。诸如邹元标如此清谈之士,竟也能得满潮推举,实为可笑。反观郭正域这些年来在山东,河南,屯垦番薯苞谷,赈济救荒,剿灭盗贼,安抚百姓,为官清廉上都有可以称道的地方,破格提拔也是朝廷嘉奖用人之法,何必畏惧人言!”
王五道:“但小人看来林侯官推举郭正域,总有私心!”
王锡爵道:“老夫自为宰相后,这半年看到每个公字的下面都有一个私字,但私字里面却未有个公字。老夫不管林侯官有没有私心,但他到天津后提出了屯田练兵,充实海防之策,都并非是空谈。”
王五闻言叹道:“老爷实更改了不少初衷。”
王锡爵叹道:“当初为了国本之事,老夫不也违心答允给天子五十万两重修行宫。当初老夫还讥讽林侯官拿海漕之银来贿赂天子呢。”
“而入阁之前老夫一再不满内阁专权之事,可以凌驾于各部之上,而今日满朝官员都视老夫为第二个张江陵,此刻名声扫地。而**星,邹元标他们却成了当年那个敢于搏击权臣的老夫!”
王锡爵说到这里,满脸的苦楚,王五也是莫名不理解。
到底是不是权位改变了人呢?
不过换作后人,早就将此总结出了一条真香定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