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把何洛书激得几乎跳起来。
何洛书心道,好你个林延潮,居然当着光学士的面想要搞老子,你也不看看你几斤几两。这翰林院可是我的地盘,你一个后辈挑战前辈,学士和同僚会帮着你吗?今日我就让你颜面扫地。
何洛书露出愤慨之色,当下对陈思育道:“光学士,林修撰与在下旧日有隙,下官自思往日也有不对的地方,于是入翰苑后下官处处忍让,没想到林修撰如此记仇,竟是在光学士你面前肆意诋讦在下。日月昭昭,我翰林院内竟有这等之事情,还请光学士为下官主持公道啊!
陈思育自是知道何洛书与林延潮之间的争执,但身为翰林院最高领导,他总是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属下能够和睦相处,齐心协力的。林延潮与何洛书往日有再大的恩怨,此刻也该放下,不可以破坏了翰林院内这团结祥和,欣欣向荣的大好局面。
于是陈思育皱起眉头看了林延潮道:“林修撰可有此事?”
林延潮当下道:“回光学士,下官与何检讨是有过节,但这已是过去的事。下官绝没有携私抱负之事。”
陈思育听了点点头道:“这就好,你状元及第入翰林院,需有容人之量,那你为何找何检讨麻烦?”
“启禀光学士,下官乃是因为公事,想大明会典,乃是天子督我翰林院所制的旷世典籍,此诚为亿万年之*,要给后人代代读之,流传百世的,但若是其中一二点编写有误。不仅贻误后人,也是有损于天子圣明。故而下官编写之时,一直谨之慎之。提醒自己不可出了丝毫差错。”
陈思育听林延潮这番话很满意道了一句,然也。
林延潮接着道:“下官也是一片出于公事之心。故而偶然看了一眼何检讨写的条例,上有不妥之处,这才指出。这一片纯属出自公心,丝毫没有针对何检讨的意思。”
陈思育点点头道:“有道理。”
何洛书则是咬牙切齿,看一眼就能看出错来,真满口瞎话。
何洛书面上却云淡风轻地道:“原来如此啊,有何不妥?林修撰不妨指出看看,若有谬误。在下当堂认错向你就是。”
林延潮拿起条例道:“就以这一条而论,何检讨写的是洪武二十五年,朝班位列之序的条例,何检讨在旁注上写,此条例是引自《礼仪定制》朝参八条中的第一条对吗?”
何洛书点点头道:“不错,此乃我亲自校验过,查看无误,若是不信,你大可从去《礼仪定制》里查看,是否有这么一条。”
陈思育点点头道:“好。为表无误,拿《礼仪定制》来查阅。”
于是当该吏去典籍房内将《礼仪定制》取出,陈思育翻到朝参八条这一条亲自查看。然后道:“不错,这一条例确实出《礼仪定制》里朝参八条中的第一条。何检讨写得是丝毫不差。”
何洛书听了得意地看了林延潮一眼道:“光学士,真相已明,林修撰无凭无据一意要构陷于我,请为下官做主。”
林延潮道:“且慢,何检讨。”
“你有何话说?”
“何检讨,敢问《礼仪定制》乃是几年时成书?”
何洛书想了一下道:“洪武二十年。”话一出口,他突然脸色一变。
林延潮笑了笑道:“是啊,何检讨也知道《礼仪定制》是洪武二十年成书。但此中记载却是洪武二十五年之事,这是书中笔误。何检讨莫非看不出吗?”
何洛书额头汗水下滴,知道自己果真是写错了。
众翰林听了对林延潮都是佩服。他真是看了一眼就看出错来,状元郎果真有本事啊。
陈思育将条例重新看一遍后,顿时震怒一拍桌子喝道:“何检讨,林修撰方才不过扫了一眼,就看了一处差错,由此可见你做事有多不用心了。林修撰你再替何检讨看看,其中还有什么差错?当堂指出。”
何洛书听了顿时心道,惨了,惨了,林延潮哪里会让自己好过,还不得鸡蛋里面挑骨头。
林延潮称是一声,将何洛书的六条条例,又重新看了一遍,一二三四五,一连又圈出了五个差错。这五个错误里确实有两个是鸡蛋里挑骨头,但三处却是真正错误之处。
就因为这三个差错,何洛书无处狡辩。
林延潮每圈出一个错误,陈思育的脸色就铁青一份。因为本来何洛书有两个条例可以通过的,现在一个都没有了。
何洛书脸色剧变,心底对林延潮那个恨啊,但此刻只能当堂垂下头道:“光学士,下官……下官知错了。”
陈思育沉下脸道:“幸亏有林修撰在,否则因为你的差错,就差些贻笑千古了,看你也无心在翰苑待下去了,既是如此不如早点卷铺盖走了,留之无益。见你如此,早知道本官真不该在御史弹劾你时,替你说好话。”
何洛书哀求道:“光学士,请再给下官一次机会。”
“晚了。”陈思育说完拂袖而去。
何洛书差一点瘫倒,众翰林也是为他惋惜,何洛书在翰林院已是没有前途,而现在连地位都没有了,真的还是趁早走人吧。
何洛书心灰意懒,而林延潮走到他面前,一脸诚恳地道:“何检讨,方才下官真的不是有心的,只是在下一贯实话实说,且对事不对人,若是有得罪的地方,请见谅啊!”
何洛书听了林延潮这话气得快吐血了,这对事不对人的话,不是他中午时嘲讽林延潮的吗?怎么这么快,被他用来嘲讽自己,这仇报得真快啊!
何洛书气得浑身打哆嗦,手指着林延潮道:“林宗海,你你心胸狭隘,瑕疵必报,真枉读圣贤书,愧为读书人!”
林延潮听了不屑地哼了一声,心道,老子要不是个读书人,分分钟钟砍死你这贱人,信不信?
林延潮长叹一声道:“唉,何检讨对我真是误会了,多说无益,何检讨你好自为之。”
说完林延潮拂袖回到了自己公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