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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林延潮这么说,众人都是一并抱拳道:“宗海兄,客气了,咱们都是老朋友了,有什么话就直说。”
林延潮当下与众人说了自己家倾银铺被盛贸钱庄看上的事。
翁正春,徐?等于林延潮交好的,听了无不愤慨:“竟有此事,此乃官商勾结,我等当上书巡按御使,按察使弹劾于推官。”
林延潮对众人的反应很满意,自己经营文林社差不多半年了。凭着解元和尚书古文注疏的名声,文林社也是越来越壮大,现在社员五十余人,包括自己在内举人八人,秀才二十余人,其余都是童生,可谓是兵强马壮。
林延潮正这么想着,一旁申举人道:“我记得宗海兄,当初创立文林社时说过此社,只是专研学问,不涉及朝政之事,但眼下若是上书弹劾于推官,岂非是以乡议胁迫朝廷,如此不是有违初衷吗?”
这申举人是建阳府人,上个月社集时请求加入文林社的。此人是个一心做学问的,看了林延潮的尚书古文注疏后,十分佩服,当下上门讨教。两人议论一番后,当下申举人请求加入文林社。
林延潮笑了笑,没说什么,一旁徐?立即道:“申兄此言差矣,当初宗海兄定下社规时,说不可对抗官府,乃是不可干扰朝廷律令,但眼下是宵小假公济私,迫害宗海兄,我等怎么能看下去。”
翁正春接着徐?话说:“此事不说是宗海,我看就算是任何一社员若遭不公之事,咱们文林社也不可坐视不理。何况当初入社时,不是也说了相互扶持吗?若是见难不为,岂是君子。”
林延潮一句话没说,但是很满意翁正春,徐?这番说辞,真不愧是我文林社的‘社鞭’。
自己这么一大帮人聚着虽说是专研科举的,但是不通过实战,锻炼队伍。再公器私用一下这可不太好。
打倒一人,可以团结更多的人。
就算没有于推官,林延潮也是会‘制造’一个于推官来。
众人一直在议论,但申举人却一直不说话。待最末向林延潮表示退社。林延潮表示:“合则来,不合则去,申兄请自便。”
申举人走了,对于林延潮而言没有影响,反而是件好事。
林延潮与众人商议一阵后。决定明日再聚,于是回到家里。
家中大伯和程员外二人,早就是急着火急火燎了。
大伯一见林延潮就焦急地凑前:“我的好侄儿,今日于推官都派人将倾银铺给查封了,还下了通告抓拿三叔,还警告我们若是三日内再不交人,就告我们一个包庇窝藏之罪!”
林延潮道:“大伯,此事我都听展明说过了,我已有主张,这姓于的底细你打探清楚了吗?”
“这姓于的是隆庆元年云南乡试的举人。其乡试的座师,官至南京太仆寺卿,两年前才致仕,同年里没几个有名望的人物,至于同乡中也没听说过有于姓的显宦,看来这姓于的就是靠贸盛钱庄才补缺福州推官,没有其他背景。”大伯下了一番功夫调查。
林延潮听了点了点头。
程员外眯着眼,慎重地道:“贤婿啊,此事我看冤家宜解不宜结,除非能十拿九稳地告倒于推官。否则只要他在位一日,以后我们的麻烦都是数不完的。我正好与府衙的何通判有数面之缘,不如我请何通判出面,来与于推官说和。大家化解了这干戈才是。”
数面之缘也非很深关系,看来这就是自己岳父最大的力量了。
林延潮还是表示了一番感激:“老泰山所谋缜密,小婿前思后想过了,若是只有于推官,咱们并不怕他。”
“你莫要看于推官是浊流出身,就小瞧了他。他眼下毕竟是官身。而你并非是官,若是与他斗起来,对你没有好处。”程员外一脸担心。
林延潮笑着道:“多谢泰山关心,我自有分寸,但小婿主意已定,还请泰山帮我联络那些当初被于推官与贸盛钱庄坑害的苦主,我要他们的供词。”
程员外见林延潮主意已定,就不说什么了。
三日后。
于推官从四抬大轿下来,抬头看了一眼门额上‘解元第’三个字,冷笑一声对左右属吏,书办道:“解元第,解元如何,本官上负皇恩,岂可纵容权贵欺压百姓,坐视这等不法之事。”
左右属吏,书办都是一并躬身道:“大人公正严明,真乃包龙图再世啊!”
于推官点点头道:“本官不敢自比包拯,唯有做到铁面无私,执法奉公八个字。”
于推官脸一沉喝道:“来人啊,给我杵门!”
“是。”一派府衙衙役拿起棍棒准备朝林家大门杵去。
正待这时大门一开。
林延潮与大伯,展明三人走出门来。林延潮见了喝道:“谁敢砸门!”
一旁衙役大声道:“我等奉大人之命,前来缉拿要犯,解元郎若是敢包庇要犯,不要怪我们不客气。”
“凭你一个皂隶,也敢这么与我说话!你够资格、”
林延潮喝了这衙役一句,当下对方立即怂了道:“解元郎,小人不敢!”
“滚开,叫于推官来与我说话!”
于推官见属下被林延潮喝退,骂了一声废物,走到门前道:“林解元,你贵为举人,却做出这等不法之事,国法难容。此事本官职责所在,今日就问你一句你交不交人?”
“交人如何?不交人如何?”
于推官冷笑道:“交人,就随我去府衙申辩,不交人,我就要进门去搜,到时候坏了家里器物,冲撞了女眷,你不要怪到我的头上!”
林延潮道:“好你个于推官,只是眼下你自身难保,恐怕是轮不到你在我眼前张狂了。”
“什么?林解元是不是犯了什么病,居然敢威胁于我,”于推官对左右气笑。“好,既你是不肯就范,就莫要怪我了,捕快何在?”
于推官刚说了一句。但见林延潮将一帖子丢在地上道:“于推官,这是本省七名举人,二十三名生员联名上书,状告你勾结贸盛商行,迫害百姓。徇私枉法之事,其中列举你的罪名一十八条,条条足以摘掉你的乌纱帽,你给我仔仔看看再废话不迟!”
“什么?”于推官顿时脸色一变,但随即冷笑,“你竟然诓我?”
林延潮不欲说什么,就负手站在那。于推官将信将疑,从地上捡起那帖子仔细看起,但见上面罗列的罪证,句句是真。很多自己都不记得了,对方居然都查得清清楚楚。
于推官不由毛骨悚然,但看到帖末突然笑着道:“一派胡言,你说那些举人,生员签名在哪里?”
林延潮笑着道:“于推官,你蠢不蠢?这是副本,联名上书的正本,早就寄送往巡按御史与按察使大人的公案上了。”
于推官骂道:“放屁,就你这杂碎,也想扒下本官这身官服。以为一封信能够吓得倒我?”
说完于推官动手将手中的帖子扯得四分五裂,伸手一甩,顿时纸片乱飞。
于推官用手一指林延潮道:“告诉你,本官就是个牵着不走。打得倒退的驴脾气,你完了,今日这家本官是抄定了!来人!”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真不知死活!”
于推官袖子一拂道:“给本官上!”
左右衙役只能听令行事,于是一并上前。
“谁敢!”这时听得林宅里一声大喝。
见衙役退缩,于推官骂道:“不要管三七二十一,挖地三尺。给本官抄了他家。”
但见一名身穿御史袍服,年已古稀的官员,从林宅大门走出喝道:“好你个牵着不走,打得倒退的驴脾气,放在本官面前试一试!”
于推官见了此人腿一下子就软了,颤声道:“巡按……巡按大人!”
站在林延潮身后的官员,虽年已古稀,但威势甚重,此刻他面色铁青地看着于推官。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福建巡按御史商为正。
民间戏剧里常出现的替民申冤,惩治贪官的八府巡按,就是巡按御史。
巡按御史不过正七品,与推官也只是平级,但是权力非常大,有代天子巡狩之责,拥有弹劾地方,整饬吏治之权。
于推官犹自不死心道:“商大人,你怎么怎么会在林解元的家中。”
商为正拿着一封信函道:“本官接到本乡举人生员联名上书弹劾你于推官的信函后,心想此事兹事体大,不可轻信,故而连夜上门至解元府上了解此事,本官方才正在询问之际,你居要抄家砸门。方才之话,本官句句听在耳里,堂堂解元你尚敢如此,何况一方百姓乎,故而信中所言看来不虚!”
“你就等着停职待劾吧!”
于推官听了最后一句,整个人都瘫软了栽在地上。
嘉靖二十一年时,朝廷下文,巡按御史遇六品以下官吏犯事,可直接拿问!
于推官正好是悲催的正七品!
再随便说一句,商为正是绍兴人,绍兴商氏与陶氏是世交,历史上陶提学的侄儿陶望龄还娶了商为正儿子商周祚的孙女为妻。
再再随便说一句,中举后的鹿鸣宴上,陶提学曾让林延潮以后辈之礼,拜见商为正这位绍兴同乡。
由此可见官场上人际关系有多么重要。
商为正见于推官一团烂泥的样子摇了摇头道:“堂堂朝廷七品官,你这样成何体统,来人将于大人扶起!”
当下左右官吏将于推官一左一右提起笑着道:“起来吧,于大人,你这几日就委屈一下吧!”
于推官一翻白眼,当下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