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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之下。
京城自最高学府国子监及以下,所有书院被全数关闭,士子遭受驱逐。
就在士子迷惘,士林震怖之时,圣意入耳,举国上下,禁毁心学。
教授、传授心学、阳明心学者,以违大逆论处。
有老儒当众疾言厉色,怒骂权奸当朝,圣上昏庸,竟毁圣人之学,随后,便有锦衣使者到场,当场将之杖杀。
有士人不满锦衣之威,欲呼众冲撞,也被锦衣卫揪出,一同杖杀于众人之前。
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众多士子爆发不满,想要与锦衣卫争个高下。
而锦衣卫早有准备,将准备好的大毛笔,沾染上特制墨汁后,甩入士人之中,以做标记。
接下来便是更多的锦衣卫登场,抽出绣春刀后,对沾染上墨汁的士人格杀勿论。
意识到不对的士人,转身就想跑,但为人群所堵,混乱之下,不少士人被推搡倒地,被活活踩踏而死。
外围的士人,倒是趁乱能跑,可那特制墨汁,怎么擦也擦不掉,洗都洗不掉,守在街头巷尾的锦衣卫,看到被标记的士人,上去就是一刀。
一条宽长的天街,被鲜血侵染,横尸无数。
士子之骨,随处可见。
金陵士祸,在京城之中重现,史载:天街士祸。
而为了惩处不满禁毁心学的士人,内阁很快宣布,自即日起,朝廷停止一切对有功名者的禄米。
士人,不再在朝廷供养之列。
无数心学、阳明心学中人在心里呐喊、怒骂张居正内阁欺师灭祖,悖逆人伦,不得好死。
也有其他学问门人试图抗争,直言本学无罪,不该受心学牵连,高喊冤枉。
翰林院的翰林们,集体来到了内阁直庐前,请张居正内阁给个说法。
不过,汲取了过去的经验,没人敢再冲闯内阁,就那么站着等说法。
但就在阁门前,习学不同学问的翰林,竟然先对心学、阳明心学中人发起了攻击,指摘心学误国,害人害己。
哪怕是心学门人,也对阳明心学颇有异议,但到底是距离圣人在世最近的学问,阳明心学的翰林,占据了翰林院一半之多,以一敌众,完全不落下风。
嘲讽其他学问,甚至嘲讽儒学不中用,这种地图炮的攻击,彻底激怒了其他学问的翰林。
遂开启了一场恶斗,对阳明心学门人挥起了拳头,正砸中一人面门,鼻血登时就下来了。
“打!”
“打他!”
“打他们!”
“打死他们这群狗日的!”
“……”
上百位翰林,在内阁直庐门前,打的彼此头破血流,官袍破烂,不比街头混混好多少。
而这场恶斗,被张居正、高拱、胡宗宪、李春芳全程目睹,所有人的眉头紧皱。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圣上清洗了几轮官场,但凡在京城内,有点本事的翰林、进士、举人,都被朝廷委以重任。
能始终未被提拔的,要么是腐儒,要么是废物,如今的翰林院这群翰林,则两者兼有。
既是腐儒,又是废物!
“撤了翰林院吧。”高拱提议道。
翰林院,是唐初开置的宫廷供奉机构,安置文学、经术、卜、医、僧道、书画、弈棋人才,陪侍皇帝游宴娱乐,统称翰林院,并非正式官署。
晚唐以后,翰林学士院演变成了专门起草机密诏制的重要机构,有“天子私人”之称。
在院任职与曾经任职者,被称为翰林官,简称翰林。
宋朝后成为正式官职,并与科举接轨。
等到大明朝以后,大部分职能被内阁等代替,成为养才储望之所,负责修书撰史,起草诏书,为皇室成员侍读,担任科举考官等。
地位清贵,是成为阁老重臣以至地方官员的踏脚石。
这才有了‘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传言。
可以说,无论政治地位高低,在唐、宋、明三朝,翰林学士始终是社会中地位最高的士人群体,集中了士大夫中的精英,朝野地位优越。
唐朝的张九龄、白居易,宋朝的苏轼、欧阳修、王安石、司马光,明朝的宋濂、方孝孺,包括现在的张居正内阁,除胡宗宪以外,皆是翰林中人。
成为翰林学士的辉煌前景也使得大量士人金榜题名后,追求翰林研学之道,而没有主政地方的经历,直接或间接浪费了不少人才。
大明朝‘重文轻武’的重文,很多好处就是重在翰林院。
在唐宋时,翰林院还有为皇帝执笔拟诏、拟文的作用,但到了大明朝,内阁抢了翰林院太多工作,诏书,翰林院根本没机会接触,拟文,就比如说当今圣上喜欢的青词,也是内阁阁老来完成。
而且,从陈以勤进入地方开始‘清丈田亩、均地于民’后,就越发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和‘翰林无用’的真谛,曾书信内阁,提及过撤销翰林院的事。
但那时张居正、高拱、李春芳都想着,自己也是翰林出身,自己是从翰林过的河,不能过了河就把桥给拆了。
这时看到翰林们的表现,高拱的评价只有,“公若渡河,公竟渡河。”
翰林院这座桥,通往的不是彼岸,而是深渊。
张居正转头望向胡宗宪、李春芳,问道:“汝贞,子实,你们的想法呢?”
“我附议次相所言。”胡宗宪不假思索道。
他不是翰林出身,但在恩师严嵩执掌国柄时,却遭过不少翰林和翰林出身官员的讥讽,新仇旧恨,自然是支持废除翰林院的。
李春芳犹豫了一会,最终点点头,道:“我也同意。”
自此,由陈以勤提议,内阁集体通过的撤销翰林院奏疏呈入了玉熙宫。
不久后,玉熙宫给出了“照准”的朱笔御批,旨意来到内阁时,翰林们还在打呢。
但打了这么久,连个重伤都没有,胡宗宪看了一会就不看了,内阁近卫们就站在那里,个个腰里都挎着刀,过去抽一把砍啊。
没用的废物,连砍人都不会。
张居正在得到圣意后,便让内阁近卫出动,中止了无意义的打斗,扒去所有人的翰林服,撵出了宫禁范围。
……
日头还挂在天际,余晖透过窗棂,洒进政务堂中,到了散班时分了。
平时,张、高、胡、李总觉得光景过得太快,似乎刚进衙门,就到散班时刻,今日阁门外闹了一场,手头政务早早理完,便又觉得今日过得太慢,到了时间,散了个早班。
半年多来,内阁阁员几乎习惯了没白没夜随阁老当值的生活,突然的散班,不少人还有些不习惯,在同侪提醒下,才匆匆往家赶。
相府门前。
张居正的六抬大轿缓缓落下,管家张安连忙上前迎阁老回府,低声提醒道:“阁老,小心。”
张居正一愣,管家这句话,显然不是提醒他下轿小心,不由得抬起头,望见了道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那人倒也爽快,双袖一抖,拱着手就走了过来,爽朗笑道:“首辅大人,还记得老朽吗?”
这一口泰州口音,瞬间唤起了张居正的记忆,恍然道:“这不是何心隐吗?六年前,咱们在天寿山见过一面。”
何心隐。
当代阳明心学之泰州学派掌门人。
正德十二年出生,比张居正还要年长八岁,是大族出身。
从小也是个神童人物,聪颖过人,三十岁就成了江西乡试解元,换作旁人,锦绣前程就在眼前。
但中了解元后,何心隐却忽然放弃了科举之道,转而寻求起了‘拯救大明朝’的办法。
而就在那时,何心隐接触到了泰州王学,就不顾一切地扑了进去。
泰州学派作为心学的一个分支,是王阳明弟子王艮所开创,属于心学流派中的激进派。
巧合的是,在阳明王学中,站在泰州学派对立面的,正是聂豹、徐阶的江右王学。
何心隐、张居正,就仿佛阳明心学一左、一右的代表。
二人也就走上了全然不同的人生道路,张居正认为想‘拯救大明朝’,那便在仕途之道走到极致,再以权力改变怹。
而何心隐和泰州学派大多数门人一样,回归了民间之中,以平头百姓的角度出发,寻求拯救大明朝的办法。
何心隐一头拜在王艮的弟子颜均门下,寻求救国救民的真理,颜均比他老师王艮更加反传统,到了何心隐又再次进了一步,后来,作为儒家细分的泰州学派,到了颜均、何心隐,已经跳出了儒家学说的范畴。
几年的修炼,何心隐觉得学说大成,形成了“聚和”思想,遂准备以三个层面来验证学说,拯救大明朝。
第一个层面,还是思想,他认为欲望是人的本能,反对朱熹的“存天理、灭人欲”,要满足个人合理的欲望需求,节制过分的欲望。
第二个层面,寻求实现官员与百姓的和谐,官员要与百姓同欲,即“权为民所用,情为民所系,利为民所谋”。
第三个层面,寻求实现人与人之间的和谐关系,所有人在人格上没有上下尊卑,人人皆师友。
三个层面,似乎是建立在古典儒家思想基础上的“空想”。
但何心隐终究没有进化到要打破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世界,他的本质还是改良大明朝,且属于萌芽空想。
力量不够,勇气不足,哪怕幻想都没有敢于摧毁一切旧秩序,建立新秩序,失败也就在所难免。
在嘉靖三十二年时,何心隐创办了聚和堂,在梁氏宗族验证思想。
但泰州学派本身的‘天真’,和“美好”的思想,就注定经不起波澜。
仅仅六年,即嘉靖三十九年,永丰县令加征赋税,引起梁氏宗族反抗,遭遇永丰县衙镇压,死伤了六个人,引发何心隐的不满,写信给永丰县令,大加批评和讥讽。
俗话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到底是一县之侯,何心隐很快被下了大狱。
但泰州王学中人也不是吃素的,三两下就将永丰县令给整的找不到北,把何心隐从狱中捞了出来。
不过,永丰县令是极重颜面的人,退一步越想越气,忍一时越想越亏,便一纸奏疏呈给了京城。
永丰县令奏禀何心隐其他罪状都还好说,泰州王学中人总能解决,再不济求求其他心学的人也能解决。
可何心隐在教授梁氏宗族子弟“无父无君非弑父弑君”,五伦中,朋友为重。
这显然是所有君王、父亲、恩师所无法接受的。
当今圣上,又是大明朝所有百姓的‘君父’,在圣上看来,何心隐这就是在作死,一道圣旨降下,何心隐不得不隐姓埋名逃亡。
失去了何心隐后,永丰县梁氏宗族的变化也被强制纠正回来。
这一年多来,何心隐流窜在北京、福建、浙江、四川、江西等地讲学,学生很多,那所谓的‘聚和’思想,在民间信徒众多,何心隐,渐有了当世圣人之名。
“辛苦首辅大人还记得老朽,老朽特意准备了件东西表达感激。”
何心隐对着身后的学生招了招手,数十个健硕的人儿抬着两样被红布蒙着的东西沉步而来,就在相府门前左右站定,落下。
红布一掀,两尊霸下石雕出现在张居正的眼前,何心隐指着石雕,冷笑道:“这两尊霸下,以后就为首辅大人镇宅了!”
张居正脸色沉了下来,没有再搭理何心隐,迈过轿杆,朝着府中而去。
但何心隐却不依不饶,追着道:“首辅大人,你总该问问,为何堂堂相府难以安宁呐!”
张居正拾级而上,随口道:“请拄乾(何心隐字)兄赐教。”
“一,是你张居正欺师灭祖,二,是你张居正枉披人皮,上疏禁毁心学,让天下无数心学门人无家可归,煌煌圣言,圣人学问,竟要埋阁深处,不见天日,张居正,你要小心,你的相府,你张家的祖坟,别被人骂裂了!”何心隐气沉丹田,高声咆哮道。
禁毁心学,好畜牲也!
张安见状,立刻厉声道:“来人,把这个疯子抓起来!”
相府的奴仆、侍卫,立刻听从管家命令扑了上来,要拿住何心隐。
张居正却道:“退下。”
奴仆、侍卫顺从退下,张居正站住脚,望着何心隐,苦笑不已。
为了大明朝的江山社稷,为了大明朝的亿万百姓,他不得以上疏禁毁心学。
可奈何这些一根筋的心学门人,只看到了他欺师灭祖的一面,却忽略了内阁在他辖制下,给予大明朝带来的改变。
相爷的退让,在何心隐看来,是心虚的表现,气势更盛,言辞更厉,道:“张居正,禁毁心学,这是你一辈子也抹不去的污点,拒祀阳明先生,从此你的恩师们绝不肯再相信你,而你的学生们,必然会有样学样,你啊,还有何脸目立于人世!”
骂声与诅咒。
何心隐居高临下,代替徐阶等人斥骂张居正欺师灭祖。
诅咒张居正的众多学生,也会像今日张居正对待徐阶,对待聂豹,对待阳明心学、心学一样,到时候,对待张居正,对待张居正施行的新政。
张居正望着近在咫尺的何心隐,竟忽觉看不清何心隐的面容了,他站在道德制高点,他站在夕阳下。
张居正这时明悟上心头,有些道理,你永远都没有办法与活在自己思想枷锁中的人解释清楚,更不要奢望他人的理解。
从上疏那一刻起,张居正便坚定了拯救大明朝的关键之一,便是彻底禁毁否定阳明心学。
而何心隐的言行,则让张居正越发坚定了所想所做的正确性,心学门人,真不像是兼具儒、理的学派,更像是群宗门教派的狂信徒。
作为曾经的心学门人,张居正愿意饶恕眼前人的冒失,愿意最后提醒眼前人一次,道:“何心隐,不要一天到晚在那坐而论道,国家大事是干出来的,不是议出来的,在你,在你们没有拥有抗衡圣旨的能力以前,学会夹着尾巴做人,尤其是泰州王学!”
泰州王学。
在阳明七学中,属民间声望最大,但在朝势力最弱,经常要其他学派的人出手帮助。
一边享受着权力,一边却在贬低着权力,还不想着从根本改变权力,这群人,不过是群空想者而已。
虽然在勤恳做事,但是广种薄收,认不清现实,就要挨铁拳了。
谎言不会伤人,真相是把快刀。
“聚和”思想在梁氏宗族的验证失败,也让何心隐真正认识到权力的重要性。
越讲学,越明白权力的影响力,但还没等他寻求进入仕途的办法,张居正便禁毁心学了,彻底堵住了他何心隐的求权之路。
张居正这番话,似有似无指摘泰州王学门人都是群蠢货,这么多年,找问题都找不到关键。
何心隐绷不住了,身形颤抖,勉强拱了拱手,拂袖离去,道:“多谢首辅大人劝告,告辞!”
张居正望着何心隐及众学生离开,也让他体会到思想与认知的重要性,古有秦始皇焚书坑儒,今日的他,逐渐对那位暴君有了些理解。
相府门前的争辩。
惊动了府内、府外的人,但张居正没给府外的人看笑话的机会,就举步进了府门。
厅堂内。
张居正踱着步,怒气在胸膛里翻涌着,连晚饭都用不下,左右都是亲人,张居正终于怒出了声,“欺人太甚!小小的何心隐,居然敢跑到相府门前奚落我!”
而张居正的弟弟,张居易却有不同意见,道:“兄长,这事也不能怪何心隐,拒祀阳明先生,禁毁心学,这本来就是你的过错……”
“够了!”
张居正一掌拍在了桌案上,训斥道:“你懂什么国家大事,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本来就是嘛……”
张居易还想争辩,却被张居正打断,道:“本来就是什么?本来就是让心学把大明朝亡了,才是心学、阳明心学中人想要的?”
兄弟间的火气在升腾,而同坐在桌前的张老太爷张文明忍不住了,道:“都给我住嘴!”
一家人好不容易坐在一块吃个饭,竟为了个外人闹成这个局面,张老太爷招呼了幼子张居谦搀扶着自己离开。
张居易怄气之下,也紧跟着离开。
在他看来,兄长心中压根没有师徒情谊,提携之恩,忘记了心学、阳明心学的种种帮助,只惦记着自己的官职和富贵,一心为皇帝老儿巩固皇权。
父亲、弟弟们的离去,张居正心里有苦难言,扶着案桌慢慢坐下,难受扶额。
就在这时,听到动静的张老夫人匆匆赶了过来,见到长子的模样,上前拍了拍长子的背,道:“别跟你弟弟一般见识,你身为一国宰辅,娘明白,你肩上担负着天下苍生,娘知道,宰辅的七情,和常人的七情不同,你要挺下去。”
看着安慰自己的年迈老母,张居正眼眶含泪,知子莫若母,如今也只有老母亲,才能理解他的苦衷。
欲做非常之事,必做非常之人,圣上、老母的双重理解,使得张居正的心,逐渐如磐石一般,誓要扫除官场妖忿。
……
大闹相府。
却全身而退。
何心隐立刻成了所有京学生眼中的英雄,正当这位‘大圣人’吹嘘着读书人自有浩然之气庇佑的时候,大门猛地被人推开。
一群绣衣使者冲入了会场中,场中的京学生顿时惶恐不已。
人的名,树的影,现在的锦衣卫,不说夜儿止蹄,但也相差无几。
但何心隐却与京学生不同,停下了吹嘘,平静地望着锦衣卫缇骑们,早就料到了有人会来找自己算账。
可何心隐丝毫不担心会遭受杀戮,因为他死之后,会成为读书人敬仰的道德楷模,生前生后的士子,都会记得他这个为心学、阳明心学抗争而死的人。
反观张居正,则会被当世、后世的读书人骂断脊梁骨,骂裂祖坟。
没等锦衣卫动手,何心隐主动站起了身,略微整理了衣衫后,道:“诏狱之名,是久闻大名,我倒要看看,那里到底是怎样的刀山火海,走吧!”
杀的士人多了,锦衣卫内也整理出了对付士人的办法,像这种又老又硬的,嘴比死鸭子还硬,而心比嘴还硬。
但是,人体却不比其他,领头的锦衣卫示意之下,两名手持水火棍的缇骑上前,朝着何心隐的膝盖处落了下去。
清脆的骨折声,剧烈疼痛之下,膝盖以下,软如面条一般跪在了地上。
看着何心隐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冷汗不断渗出,锦衣卫千户享受着周边士子们的怒视,觉得非常舒服,道:“都带走!”
能在此地听何心隐讲学的京学生,都不是什么好鸟,遵都指挥使命令,全部抓走,秘密处死。
月黑风高夜,好杀人啊!
何心隐终于意识到当今圣人及其鹰犬的狠辣,连史书留名的机会都不准备给他,就要让他悄无声息地从人间消失。
“救……”
水火棍抽在了嘴上,满嘴的牙齿混合着鲜血登时吐出,再塞住嘴,失去了所有发出声音的机会。
那些京学生也是同等待遇,满口牙齿举碎,被塞嘴捆绑后带走。
泰州王学在京城的秘密讲学之地,自此,空无一人,痕迹全部消失,就仿佛没有存在过一样。
……
玉熙宫。
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入宫复命。
但人往往是做完事后,才想到可能出现的问题,陆炳犹豫道:“圣上,如果这时候何心隐消失了,脏水肯定都会被心学、阳明心学中人泼在张阁老头上。”
“哪又怎样?”朱厚熜淡漠地反问道。
陆炳一愣。
是啊。
再怎么泼脏水,又没有证据,这就叫死无对证。
史书,又是被胜利者书写的,这句话,在张居正身上更是贴切。
心学、阳明心学的一切,都要张居正去执笔作著,那还不是张居正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或许当世还会有些风言风语,等到心学、阳明心学断代,没了门人后,后世对何心隐的了解,只局限于微不足道的一页。
要是张居正再心狠些,著书立传的时间拖久一些,拖到临死前,甚至能干净利落的抹去何心隐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别说没在京城出现过,都没有在大明朝历史上出现过。
陆炳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许多文人,尤其是心学中人、阳明心学中人是不怕死的,能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就甘之如饴。
但权力,却能让读书人的死,变得毫无意义,不曾存在,从根子上,抹杀一个人所付出、所努力过的一切。
而人心,却总是愿意相信‘权威’的,难道后人不去相信一个千古贤相,而去相信一个落寞几十年、几百年,乃至几千年的小小学说传言吗?
千百年后,张居正的名字还会被人时常提及,所谓被迫害‘同学’,怕是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而被后人当成攻击贤者的手段。
陆炳心潮起伏,慢慢平定思绪后,正式开启今日奏对,而第一件事,不再是国内,而是国外,恭声道:“圣上,锦衣卫在倭国境内山阴道的出云国内,发现了座巨大银矿,倭人以山名定银矿名为石见银矿山,虽然倭人对石见银矿山防御森严,不允许任何外人靠近,但根据密使在山矿河流中淘银,却能推断出这是座巨富银矿。
根据过往案卷查察,锦衣卫发现,从嘉靖十二年起,倭国每年都会向我大明朝至少输出百万两银子,来购买我大明朝的东西,那些银子,很有可能就来自于石见银矿山。”
倭国内的国,不是真正的‘国家’,是令制国,也叫律令国,自奈良时代开始实施,直到明治初期的废藩置县为止。
那令制国相当于大明朝的地方的府或县,有时也被称为“六十余州”。
近畿以东又称为东国,近畿以西又称为西国。
总的来说,倭国内分为五畿七道,而石见银山,便是山阴道出云国的一条狭长山脉。
准确地说,该叫银矿山脉。
现在,整座石见银山脉,都被名为“毛利氏”的家族把持。
毛利氏也算是倭国内有悠久历史的名门。
毛利氏的祖上可追溯到镰仓幕府初建立时,出仕源赖朝,担任政所别当的大江广元。
广元死后,四子毛利季光的后代作为安艺国吉田庄的地头繁衍生息了下来。
直到毛利元就兄长毛利兴元这一代,才重新起势,毛利兴元二十四岁就死了,年仅两岁的毛利兴元儿子幸松丸在众家臣的拥护下成了家督。
但那时,毛利元就已经二十岁了,随后发生的事情也就司空见惯了,主少臣疑,又有年长叔父能征善战。
嘉靖二年时,九岁的幸松丸暴毙,叔父的毛利元就就成了众望所归的家督了。
自此,倭国的西国,最强大的家族共有三个,大内氏,毛利氏,尼子氏,互相攻伐碾扎,却总是绕不开一个重要的地点石见银山,三家之间围绕着这座银山爆发了一次又一次的血战发动了一场又一场的奇谋,最终毛利元就掌握了石见银山,最终制霸西国,无人可敌。
大内氏彻底落败,被除地逼死,尼子氏的家督尼子晴久也在不久前死了,其子尼子义久继承家督之位,但二十岁的年纪,面对庞然大物的敌人,想要复兴家族的希望渺茫。
倭国统一,哪怕是一半的西国统一,都不是大明朝想要看到的,遵照之前内阁命令给倭国人添堵的想法,锦衣卫扮成了从大明朝来的海贼,混入了尼子氏中,帮助尼子义久击退了一次又一次毛利元就的攻击。
而石见银山,就是在参战中偶然发现的,但见到大明朝人后,毛利元就或许感受到了危险,对尼子氏的绞杀也发频繁。
依靠锦衣卫从大明朝带走的那点臂弩、火铳,逐渐难以抵抗毛利元就的攻击。
在倭国的锦衣卫,一边在尼子氏中夺取着权力,将尼子义久立成傀儡,一边请求大明朝送人、送武器过去。
对于石见银山,至今摸不清银矿储粮有多少,总之,很大。
朱厚熜听到这个名词,眼睛一亮,也来了兴致,道:“石见银山啊?一定要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