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内阁懵了。
此番入宫,正是为给衍圣公求饶来的。
怎么还没有开口,就听得皇上降下诛灭衍圣公府的圣旨。
眼瞅着司礼监秉笔太监黄锦去拟旨了,张居正连忙上前,进言道:“圣上,衍圣公是群臣之首,衍圣公府乃文坛总盟,士大夫及山人、词客、衲子、羽流,莫不奔走门下,朝廷之中,犹有不少儒家门徒,还望圣上慎重!”
言毕,跪倒在地,五体投地大拜皇上。
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跟着跪伏于地。
凡是官员、士人,哪个没通读过圣人文章,而孔圣,是所有学子的第一个老师。
至圣先师。
虽然圣人文章是拿来看的,拿来办事是百无一用,但否定圣人文章,就是在否认过去努力的自己。
以后的学子,是要戳他们脊梁骨的。
朱厚熜笑了,“一句圣人,就能让你们这群当朝阁老长跪不起,但你们又何尝不明白,治国,与圣人无关,反倒是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你们何尝不明白,治国可以是儒家,也可以是道家,还可以是法家,只要朕想,诸子百家皆可在此时此刻复兴。
然你们却对此反应激烈,是为何故?是为了大明朝,是为了朕,还是为了自己?”
闻言。
张居正、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如遭雷殛。
皇上不光要诛儒家,更要诛儒家的心,官员、文人真的爱儒家吗?
不是!
数十年如一日的寒窗苦读,哪怕最初是源于爱,但随着时间流逝,也早就淡漠了。
更何况入仕做官后,圣人语录虽时常挂着嘴边,但那样的大道理要是有用,天底下就不会有那么多贪官了。
树立儒家牌坊,扶起衍圣公府,不是为国为君,更不是为民,而是为了立起正统。
前面的官员,是儒家正统,后面的官员,也是儒家正统,而自己,也要是儒家正统。
相同的信仰,几千年的儒家,只证明了一件事,就是儒家无用!
只为维护权力而生,为历朝历代皇帝所青睐。
现在,皇上要弃儒家如敝履了。
那身为儒官的坚守,就显得格外可笑了。
朱厚熜从御案后走出,从张居正等人身边走过,淡淡道:“两千年来,朝代更迭,而秦制沿袭至今,儒家也好,道家也罢,治国的根本,从来都是法家,而胜利果实,不过是被一群虚伪之徒窃取了。”
道德也好,道法也罢,拿来治国太过可笑了,真正治国的,一直是律法。
道德的高尚,道法的自然,只是律法的辅助。
维护国家靠的是兵锋,治理国家靠的是律法。
可笑可叹的是,汉初的道家,汉武帝后的儒家,当了“窃贼”后,反而再教导世人道德、道法。
孔子不虚伪,孟子不虚伪,颜回这些儒家先贤也不虚伪。
但圣人、先贤太久远了,久远到现世那群窃贼可以装作儒生模样来曲解圣贤本来的意思。
也许是面具戴的太久,就忘记了自己是谁。
窃贼们也忘记本来的身份,将自己扮做成了“圣人”。
可装的再像,也掩盖不掉身上那股腐臭气息。
被人生生地撕掉了粘在脸上的面具,张居正几人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好像连脸皮也随面具一块撕掉了。
露出了恐怖的面容,猩红的大口,无时无刻不再说着“吃人”。
在这时,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都是无力,任何解释,也都是诡辩而已。
换作旁人旁地,诡辩几句倒是无妨,但面对皇上,身在玉熙宫,诡辩如辱圣上之智,那是取死之道。
张居正无言以对。
胡宗宪、李春芳、陈以勤低头不语。
大殿里静悄悄地,只有黄锦挥毫泼墨拟写圣旨的“沙沙”声。
即便黄锦有意慢慢地写,给予内阁足够思考的时间,可张居正等人却一言不发。
圣旨拟好。
黄锦先拿给朱厚熜看,但坐到蒲团上的朱厚熜指了指跪着的几人,道:“念给朕的阁老们听。”
“是。”
黄锦躬身,转向张居正等人,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至圣先师,教化成功,千年以降,名誉犹隆。
山东孔氏,贵为圣人之裔,不思忠君育民,私设公堂,荼毒苍生。
山东境内,几成儒国,不知君父,不畏朝廷,欺压黎庶,抢夺民田,仗祖余荫,封山劫路,奉税不缴,蔑视大律。
故明发上谕,褫夺衍圣公冠带爵禄,永封衍圣公府!
另命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及锦衣卫、东厂着钦差奔赴山东,彻查衍圣公府上下隐案,无罪者免,有罪者先斩,后予山东万民戮尸,灰入大海!
钦此!”
念完。
黄锦望着张居正,问道:“阁老,若无错漏或异议,奴婢便拿去加印了。”
张居正忙声道:“黄公公辛苦!”
说话道辛苦,必定是江湖。
黄锦会心一笑,又望了望胡宗宪三位阁臣,见没有异议者,方取过玉玺,重重落了印鉴。
圣旨成。
再有异议者,视为抗旨不遵,起码是个死罪。
内阁首揆就在这里,司礼监也省的再去内阁传诏的工夫,黄锦直接将圣旨交给了张居正,待其收好回到内阁后传示天下。
没了争议,黄锦得万岁爷允准,伸手将张、胡、李、陈四位阁老依次扶了起来。
朱厚熜也给了张居正进言的回答,“群臣之中,文坛士大夫、山人、词客、衲子、羽流之流,若有与衍圣公府生死相依者,不如就随衍圣公去吧。”
朝廷的官员,他杀的太多了,不在乎再多一些,而那些山人之流,就更不在乎了。
不想活了,都可以跟着衍圣公共赴九泉。
张居正身体一颤,与三位阁员一道,恭声道:“臣遵旨!”
既已无事,张居正等人便选择了告退,等走出玉熙宫,才忽觉后脊的官衣早就湿透了,官衣紧紧贴在身上,风一吹,顿感有些凉爽。
张居正摸了摸袖中的圣旨,微不可察叹了口气,而一抬头,正看到高拱着急忙慌的赶来。
已经结束了!